虽然所有的身影都是黑乎乎一团,虽然这匹马的蹄声和其它马一样,但是令公鬼心里就是知道是那个曾经跟着自己的古怪骑士,一定是他,绝不会是别人。
黑骑士身后是那些长着尖角、豺狼般面孔和鸟喙的恶梦般的怪物:只见那些巨大的黑水修罗们纷纷分成两列,靴子和蹄子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它们经过时令公鬼数了数,有二十只。他很想知道那个黑骑士究竟是个什么人,竟敢独自一人和这么多黑水修罗呆在一起,而且还是背对着它们。
难道这些怪物竟然受他的提挥?这群怪物小跑着往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是令公鬼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本能告诉他必须百分百确定对方真的走远才可以行动。过了很久,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身来。
这一看不打紧,令公鬼的心脏吓得差点就骤停了,他发现黑骑士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他走几步就停一停,缓缓地沿原路返回,座下的马儿没有发出一点蹄声。风大了些,在树木之间呼啸着,他的披风仍旧如死神般静止。
每次马停下来,他戴着黑盔的头部就左右转动,仔细观察两边的树林。就在正对着令公鬼的路上,马再一次停下,被阴影遮挡住的唐巾开口处正对着伏在父亲身上的令公鬼。
令公鬼握着剑柄的手抓得更紧。跟早上一样,他能感觉到对方令他颤抖的目光和憎恨。这个裹在黑袍里的人憎恨任何生灵,憎恨这世间的一切。尽管风很冷,令公鬼的脸上还是不停冒着汗。
良久,马终于走开了,这个过程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直到变成路远处的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这团影子可能已经不是黑骑士了,但是令公鬼仍然紧紧盯着他,生怕一旦看丢了,下一刻这个人就会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跟前。
忽然这团影子飞快地跑回来,悄无声息地在他前面飞驰而过。这一次黑骑士只是看
着前面,看着西边的葬玉群山,向着农舍的方向而去。
令公鬼终于松了一口气,喘着气用衣袖擦去脸上的冷汗。他不想知道那些黑水修罗究竟为什么而来,现在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事儿,他只想能过了眼下这关就好。
他摇摇头振作起来,匆匆检查一下父亲。老典仍在喃喃自语,但是声音很低令公鬼听不清楚。令公鬼打和再让老典喝点水,但是水沿着下巴流出来,老典只是被少许流进去的呛得咳嗽几声,又继续含糊地自说自话。
这样下去老典明显坚持不了多久了,令公鬼往敷在父亲额头上的湿布添了点水,就把水囊放回担架上,又一次抬起担架。
再次出发时他像是睡了一晚似的恢复了力气,但是这力气没能持续很久。起初恐惧感掩盖了疲劳感,然而很快地,虽然仍旧恐惧,他又开始在疲劳中挣扎,强迫自己忘记饥饿和肌肉酸痛,跌跌撞撞地前进着,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不要倒下上面。
令公鬼在心里编织一个美好的前方来激励自己:家家开着窗户,灯火通明。人们互相拜访庆祝上元前夜,大声问候对方。街上飘扬着优美的琴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他们一定如果看见这么狼狈的自己,不知道要有多吃惊。欧阳潜多喝了几杯三白酒,开始扯着嗓子唱几句小曲,他的妻子想尽办法都不能让他闭嘴。南宫其琛会开始笨拙地扭动身子,随着歌声起舞。马鸣则开始恶作剧,他的恶作剧总是不按他的计划进行,而且就算没有证据,大家也知道是他干的好事。
想到这些,令公鬼几乎笑了。
过了一会,老典的声音又大起来。
“传说中的神树扶桑。据说它不结种子,但是他们把它的一根树枝带到了九星坟,作为树种。这是送给国君的最最珍贵的礼物。”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气愤,但是
音调却很低,就算是令公鬼也只能勉强听到。反正如果有人能听到他的话语,肯定也能听到车轴的声音,所以令公鬼不予理会继续走,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们永远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永远不能。但是他们送来了树苗作为和平的象征。它生长一百年,就可以跟这些从来不和外族讲和的人维持一百年的和平。他为什么要把它砍倒?为什么?为了神树扶桑、为了九婴的骄傲人们付出鲜血作代价。”他的声音再次减弱下去。
令公鬼疲倦地想,父亲不知道做什么奇怪的梦,神树扶桑,生命之树,传说它能制造奇迹,但是没有任何传说提到过什么树苗,或者什么他们。全天下只有一棵这样的神树,属于无启族。
如果是在几个时辰之前的话,如果是那个小贩把这些话当故事讲出来,那么令公鬼一定认为提到无启族和生命之树就是讲故事,因为他们不过是传说而已。但是现在,他不再确定了?黑水修罗在早上的时候也仅仅是传说。说不定所有的传说,所有说书先生的故事,所有夜里火炉旁讲述的传说,其实都是真的,就像小贩带来的奇闻轶事般真实。可能下一次他就会遇到真正的无启族,或者黄巾力士,或者疯狂的戴黑纱的厌火族了。
他忽然意识到老典又在说话了,他的话语时而含糊难辨,时而又很大声,时而停下来喘息,时而又像从未打断般继续说着。
“战斗总是令人大汗淋漓,即使身处冰天雪地。流热汗,淌热血。只有死亡才是冰冷的。山脉的斜坡唯一没有被死亡污染的地方。必须逃离它的味道它的样子听到婴儿的哭声。”
“他们的女人有时会跟男人并肩战斗。但是像她这种情况,他们为什么也让她跟来呢?这可真让我困惑,要知道她受了重伤,临死前独自在这里生下孩子,这可怜的女人,她用自己的披风把婴儿裹着,但是风披风被吹走了娃子冻得发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