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有道观里的小道士亲自端到我们的房间。
那个端来饭菜的小道士名叫初阳,是桓成子的二徒弟。
菜色虽说都是全素斋饭,但油腥十分充足。有青笋,苋菜,观音豆腐,羊奶炖鸡蛋。主食也是精米,精面的白馒头,还有饭后的水果,糕饼……
道士当成了他们这个样子,可是当中可圈可点。
初阳看样子,大约也就二十出头,因为营养好,所以长得油头粉面。他的脸上还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面色也是十分红润,有光泽。
初阳把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然后有些惬意的对我和爷爷解释。
“实在是道观里有杂事繁忙,厨房当差的在忙着熬药,便把大伙儿的晚饭给耽误了!
这是我自己随便炒的两个小菜,老人家,您请慢用。”
爷爷坐在凳子上,一手拿着筷子,一边跟那初阳小道士细打听。
“那女人当真快病死了?你家师傅懂医术,就连他也治不好?”
初阳便站在原地,规规矩矩的回话。
“说实话,那女人抱着孩子到咱们道观,已经有三四天的时间。
师傅一直不肯见她。那女人便守在道观外头不肯走。她本来就是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又三天三夜未进水米……唉!估计是挺不过今晚。”
爷爷听了这话,先是叹气,神情之中也有些不落忍。
“你家师傅的心肠太狠!他不该这样做啊……”爷爷同初阳数落桓成子。
初阳道:“其实我还算了解师傅,他从未经过人间苦难,这次他是实在慌了!师傅心里也难受呢。那女人,对师傅蛮重要……”
我爷思虑了片刻,便再次对初阳道谢,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初阳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黄铜的小铃铛,交到我爷爷手中。
“老人家,这是我师傅让我交给您的!按理说,在我们道观之中,一般恶鬼应该不敢临门。但也保不齐有那种不怕死的鬼魂!
我师傅让我对您说,倘若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摇响这个铃铛。这本是一对子母铃。
子铃就是我手中的这个,母铃铛在师傅他老人家的手中。子铃一响,母铃也会跟着发生响动。
这样一来,只要您这边遇到危险,师傅便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爷爷接过这枚黄铜子铃铛,撇着嘴巴,口中对桓成子还是不依不饶。
“有这么好的东西,也应该把那个母的给我!当儿子的,应该他留在手中。这个臭老三,什么时候都学不会尊老敬长!”
初阳又说:“我还有几十个师兄弟,道观中绝大数的弟子们,都住在您左手边的那个小院儿里。老人家,您要是有什么吩咐,便尽管来找我们!”
桓成子这人虽然说有些老不正经,但是他手下的弟子们,一个个年纪不大,为人却是十分的老成矜厚。
桓成子定然是有大本事,我心中越发的认定!
初阳离开房间后。
我隔着窗户的纸煳窗户,隐隐的望着这湘云观里的一草一木,清幽,庄重,豪奢,贵气,禅意……
呵,这定然是经历能工巧匠精心设计过的吧!便是花草树木都不是轻易种植,而是颇有匠心和讲究。
我实在稳不住,问爷爷。
“爷,您这三师弟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当真是有钱呵。”
我爷拿着筷子,夹着青菜,嘴里还有一大口没吞咽下去的,嘴皮子上下吧唧的直作响。
“呵!就是一不恭世事的公子哥。臭老三他爹做买卖,据说是什么瓷器世家,专门给从前的宫廷中供奉套瓷摆件。”
“呃……那还真是个有钱人!也不知他为何竟愿意出家,做个道士。”
爷爷继续吧唧着嘴:“这小子从小体弱多病,养不活。被家人想当年送到山上寄养的,没想到这小子还的确脑袋瓜子灵,跟着我师傅学了不少真功夫。
再加上真正的大户人家,更信奉这些鬼神之术。他便越来越觉得当道士是比发财的门道,为了钱,一辈子也就不还俗喽!”
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筷子,点着桌子上的几盘素炒青。
“大孙儿,你也吃些!”
我说:“刚才在桓成子屋子里吃了不少水果,糖块,肚子里现在不大饿。”
我便又问。
“为了钱一辈子做道士?家人同意吗?自己也不觉得亏?一辈子要守清规戒律嘞!”
爷爷冷哼说。
“做道士不比做和尚,清贫的是真清贫,富贵的也是真富贵。规矩戒律倒没有那么严格,更何况他臭老三原本就是个假道士,他还搞了一个窑姐,现在私生女都生出来喽!”
我瞬间想起了那个杨梅大疮……
我问:“就是昏死在湘云观门口,那个得了不干净传染病的女人?她是个婊子?”
我口中呢喃,心中略微有些失意。
那女人长得好标志,虽说憔悴晕厥,可那姑娘却是真真漂亮,巴掌大的脸,精致玲珑的唇。
那样年轻貌美的女人,怎么甘心情愿去做婊子!
我爷说:“怎么跟你说呢?有些东西,你们小娃子也不懂。
就是刚才臭老三在房间里跟我私谈,说自己四年前,跟山下戏园子里一个小花旦搞上,谁曾想那小花旦自甘堕落,改行做了暗门子。
唉!然后染上一身怪病,快要咽气。却突然又来山上找他,怀里还抱着个女娃娃,说是臭老三的亲闺女。
臭老三心里恨那个女人,他不肯认,也不确定那娘们儿是不是在说谎。心一横,便索性把这娘们儿关在了山门外。谁知道这娘们儿心更狠,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愣是在湘云观门外死守么三天三夜……”
爷爷把这事儿说的含煳不清,也没有详细的讲明前因后果。
可是从这男女情事的凌乱程度来看,大抵不过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那当个暗门子的小花旦讹人,临终托孤,她自知自己得了不治的传染了恶病,便寻一个有钱的,条件好的主儿,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托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