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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知道。
简方喻慢慢地闭上眼睛,思绪飘回了六年前。那时候她还姓潘,是潘国兴认为最有前途的接班人,那一年她十五岁,对一切都不妥协,对家庭没有归属感,对世间万物都不满意,她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的生存不会得到任何一个人的青睐,想不到人的生命竟是如此不堪的讽刺,于是,她决定自杀。她带着一瓶安眠药和一把瑞刀军刀去往海港,一路上,她都在犹豫着该采取什么样的自杀方法呢?割腕,跳海或是吞食安眠药,都是不错的选择。孩子就是孩子,在死亡面前还要挑挑捡捡的,殊不知生与死只有一丝之隔,迈过了那条线,就再不能回头了,这不是玩笑。
如果不是那晚的夜色太美丽,星子太璀璨,月亮太皎洁,让她有了点留恋的情绪;如果她没有遇到裴雅诗,没有见到裴雅诗落魄的一面,让她的个人英雄主义油然而生,一切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在她路过一条逼仄的小巷时,她听到一种隐忍的呼救声,中间夹杂着一两句中文的咒骂声,那样绝望,那样痛不欲生,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从手指缝里发出的声音。那条巷子很长,但头顶的月亮极大,让她可以隐约看到巷子深处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她想反正自己也活不成了,不如管一管闲事,异国他乡遇到一两个能说中文的人,就是缘份。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眼睛,隐藏在两个男人背后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绝望震撼了她,她想不到会有人比自己更加痛恨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更加绝望。
巷子里十分潮湿,混杂着海水的腥味,强烈地激刺着人的嗅觉和味觉。那个女人不着寸缕,被一个男人从地上拽起来,掼到墙上,双手立即被那男人牢牢地按在墙上,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高呼救命。另外一个男人光着上身,淫笑着走过来,一只手提起裤子,腾出另外一只手按住她的嘴巴,整个巷子里充斥的都是肮脏的荷尔蒙气息。
这是潘傲霜第一次武力伤人,虽然她采取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偷袭。她将那把瑞士军刀插进了一个男人的胯下,刺在了他*的欲望上,那个男人像杀猪一般倒地嚎叫,身体抽成一团,好像正在油锅上炸的虾米;她又用一瓶啤酒砸在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脑袋上,对了,那天她还带了一瓶啤酒,她想自己应该死得有情调一点,太晚了,没有买到红酒,只有便宜的啤酒,只是她没料到,所谓的情调变了调子,成了凶器。她看到有液体从他的头顶流下,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只是看到他洞开*的嘴巴,她就倒出一把安眠药,全塞进了他的嘴里,她又用膝盖狠狠地顶在了男人的肚子上,那男人剧烈地咳嗽,有一部分安眠药吞进了肚子里,他就跪在地上,狠狠地抠着嗓子,企图将药吐出来。
傲霜根本不理他们,她将自己身上的夹克脱下来,披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又将地上被撕破的衣服捡起来,塞进那女孩儿的怀里。她摸出手机想要报警,一只修长的沾满泥浆的手盖住了屏幕,声线很美,可惜声音有点哑。
“不要报警,求你不要报警。”
傲霜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这个女人,更准确地说,是这个女孩子,她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很高,傲霜当时只有1.63米,她比傲霜高出近半个头,细长的丹凤眼,鼻子、嘴巴和脸蛋都是小小的,很古典的样子。
傲霜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小块,走向那两个鬼叫着的男人,将插在男人胯下的刀子抽出来,连同剩下的啤酒瓶瓶颈处,一起擦去了指纹,然后拽着那个女孩子离开。她们找了一家小宾馆住下,沿途看到海,就将行凶的瑞士军刀和啤酒瓶扔进海里去,她不想报警,那两个男人亦是不敢报警,都是罪。
那个女孩子在浴室里洗了两个小时,傲霜清晰地看到她大腿内侧的血渍,处子之血。她的心凛然一抖,然后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自杀。突然间恐惧了,退缩了,信仰被动摇了,她被别人的伤吓到了自己。
后来知道了那个女孩儿的名字:裴芷慧。她说她的父母因为金融危机而破产,欠下大笔高利贷,半年前他们自杀而亡,给她留下的遗嘱只有一句话:坚强地活下去。她不能食言,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一定要活下去。
“今天的事情我会忘记,以后再不会想起来。”裴芷慧的头垂得很低,湿哒哒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她大半张脸,傲霜微微侧了侧头,仍然找不到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瞧见她的唇边有两滴水,慢慢往下流,流到下巴的最尖处,汇成一大滴,然后坠下来,跌进她的手指上,滑进她的手心里。傲霜猜想,裴芷慧一定还有其它能够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只是她不愿意说,自己就不问,每个人都有权利窝藏自己的秘密。那一瞬间,傲霜放弃了自杀的念头,她想人活着其实挺不错的,即使不能拯救自己,起码还可以挽救别人。
第二天早晨,傲霜取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用裴芷慧的身份证开户存了一大笔钱,裴芷慧坚持不肯收下,傲霜说天上没有白白掉下的馅饼,这是我的投资,将来你要连本带利还给我,不然当心我会天涯海角地追着你要钱。
裴芷慧说我想了一个晚了,以后我就叫裴雅诗。
傲霜点点头,说好,我记住了。然后在心里默念着:裴雅诗,裴雅诗,优雅得像一首诗歌。
自那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叫做裴芷慧的女孩子了,想不到自此三年后,又有一个叫做潘傲霜的女孩子从世界上消失,而她们的目的竟然如此相同:永别了,往事!
后来裴雅诗去了美国,在那里半工半读,傲霜是在为她去机场送行的路上被邹娜抓回来的,她绝口不提失踪那天的事情,邹娜也不作深究,她深知傲霜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暗地里她已经查出傲霜是和一个女孩子在宾馆里过的夜,但听着宾馆服务员的介绍,这两个女孩子,实在不像是LEZ。
傲霜在世界各地的网友很多,为了掩盖她和雅诗的关系,她和其它地区的网友联系得反而更加频繁,言语更加亲密。有时候线索太多就相当于没有线索,潘家后来放弃了对她朋友的排查,邹娜也认为,只要小姐一切安好,交朋友的事情就适当地放宽政策吧。
一年后裴雅诗去了新西兰,在那里成立了喻新公司,傲霜那时就为自己想好了名字,简方喻,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因为明白简单才是最好的,强求不得。裴雅诗成为喻新公司的总经理,商界的一朵奇葩。
简方喻睁开眼睛,盯着淡粉色的天花板,当年她没有死去,因为她有活下去的理由,现在她的爷爷想要死去,因为他觉得愧疚,无法补偿,唯有一死。解铃还需系铃人,她系下的铃是不是太多了?
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轻轻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檀木盒子,盒子没有落锁,但擦得很是光亮,显然是她十分珍视的物品。她打开盒子,里面放了数十张打印纸,她将打印纸拿出来,盒子放到一旁。这三年来,这几十张纸,她看了不下百遍,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认真,这样缓慢,像是生怕露掉一个字似的。
古佰伦,唐采石,仕颂文,在她离开后的三年里,皆未婚,只是他们的人生变数太多,与她预想的轨道不同。
古佰伦,古家最得宠的孩子,女人自是不能少的。在傲霜离开后,古家立即为他物色了诸多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其中也不乏貌美智高的女孩子,古佰伦并不反对,对各种相亲意味的饭局从不推托,甚至可以说是兴致勃勃的,只是从来没有成功过,甚至连见第二面的机会都没有,再后来,隐约有一些关于他的传闻,说他是个怪胎,生理变态。可惜,那样优越的家世仍然使众多女子对他趋之若鹜。
唐采石的演艺生涯可谓是顺风顺水,三年出了六张专辑,每张都是大卖,他也没有逃出唱而优则演的怪圈,现在成了影视歌三栖明星,是花边新闻的热门话题。与他传出绯闻的女明星不下十个……裴雅诗还专门收集了那些女明星的照片,让她闲来无事时看着解闷。裴雅诗也提出过自己的见解,现在的女明星漂亮得跟假人似的。不过,你发现没有,这些人的脸上,某些器官依稀有你的影子。简方喻对雅诗的总结一笑置之。
仕颂文没有成为香港篮球队的正式成员,在她离开后的两个月里,他主动提出离队,因为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无论是多么好的位置,无论是多么完美的动作,他都不能射篮成功。他没有做律师,反而了一名危机处理专家,这个职业现在很紧俏,非常有“钱”途。
一切好像都很顺利,只是傲霜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记不得,而是忘不了。她当初只想到减轻他们的痛苦,却没料到他们都是长情的人,想要忘记,谈何容易!
简方喻拿起电话,拨出一串号码。
“雅诗,请过来一下。”
“好的,两分钟之后到。”裴雅诗像是料到简方喻会找她,回答得很是平淡。
这天晚上,傲霜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