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事物和喜欢一个人其实一样,很多时候我们说不出理由,到最后脱口而出的多半还是喜欢二字,但意义却已大不一样。懂的人一听就懂,不懂的人想的再多也难以感同身受。
沈况和姜凝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各自笑着摇了摇头。沈况笑温酒的性子很对韩师叔的胃口,姜凝则笑并肩而行的一老一少竟是毫无违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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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一大圈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庭香苑,沈况感觉很好。依旧是姜凝的那座小院,一行人方一走进,便就有懂事的丫鬟仆人走了过来。
其余人等并没有跟着进小院,温酒也没有,只有沈况姜凝以及韩仲景和小丫鬟晨儿。姜凝吩咐晨儿按照韩仲景的要求去抓药煎熬,自己则和沈况两人告辞后独自上了小楼。
一进入小院后,沈况长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这使得他原本身上的疼痛感又加剧了几分。他呲牙咧嘴的进了房间,韩仲景紧随其后,将房门关了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韩仲景甚至没有好奇他与楼外楼的接触。两人一前一后在床上盘腿而坐,韩仲景第一步要帮助沈况治疗他受伤的五脏六腑,这是个细致的活计,所以韩仲景没有假借他人之手,而且从治疗开始后他便一直专注着,没有说任何话。
沈况的伤势算不得轻,与赵府成的一战,点到为止,赢得轻快,所以没受什么伤。但与黑剑侍的那一战,却是让他吃尽了苦头,甚至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以伤换伤方能得以喘息,而最后奠定胜局的那一剑榨干了他身上仅存的真气,何其苦哉。
他从幼年学剑之日起,就已开始练习这一剑。天地一剑,其实这一式剑法本身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师傅从不说,也是后来沈况才知道这是七星剑诀的最终一式。天地一剑讲求剑意,而每个人领会出的剑意大不相同,所以并没有一个传统定式。
从前,师傅在教他这套剑法的时候也说过,这一剑的练习不能死记硬背只注重剑形而忽略了真意。
那时候沈况是全然不懂这些的,只是刻板的练剑,却不是自己真正喜欢。所以那时候他的这一剑没什么剑意。一直到后来,慢慢的他喜欢上练剑一事,喜欢上了手握白泥的感觉,更喜欢勾栏茶馆里说书老先生口中的侠义江湖。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师傅也说过同样的话。
若想真正发挥这一剑的真正威力,需要明确我们握剑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后来沈况的这一剑有了改变,他慢慢领略到了那一层虚无缥缈的剑意。
他的剑不追求霸道无比的杀力,也不需要千里取人首级的快。
沈况喜欢稳,安稳,并且只追求稳。顺和自己的意,故而怎么出剑都不会是错的,沈况追寻的即是此。与黑剑侍那一战中,他心中有不服气,也有不认输,当然更多的还是保命,他挥出了那一剑,是将心中所有的情绪聚集在了一起,然后一剑递出。
沈况赢了,也证明他的剑至少在他自己手里是对的。只不过沈况觉得他还可以做的更好,他的剑还可以更厉害。
沈况感受着不断注入自己体内的股股真气流,温暖而又舒适。真气流所过之处,之前与黑剑侍的那番战斗所受的伤正在不断化解消融,他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缓。
不过,他心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想要问,但他一直没有说。韩仲景也早已猜到沈况会有许多疑问,只是他恰到好处的没有提起分毫。
许久之后,治疗了大半的韩仲景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小子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当然,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清楚目前你可以接受的程度在哪里。之前跟你说的关于你的身世只是一个泛泛的感念,只是为了让你知道前因后果,但其中还有很多事我没有告诉你。我想你师傅也一样,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而是当下告诉你全貌然后让你自己去做决定并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还有关于你祝大叔,那个屠夫祝潭的事,细说来也牵扯很多,日后你可以自行问他,至于他说与不说那就是他的事了。”
沈况听着韩仲景的话,思虑颇多。
片刻后,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境回道:“师傅离开前曾在信上对我说,要我一定等到了宗师境再去深挖当年的那些事。我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连串的事情多且复杂,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韩仲景听着少年人发自内心的言语,安慰道:“你师傅是对的。当年东海的那件事,错综复杂,牵扯到的人和事很多。表面上看似乎只是
朝廷觊觎你们东海五大家族背后的那个秘密,但实际上还有很多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比如当年的齐州高氏。齐州高氏在齐鲁之地一点点做大,大魏朝廷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可那时候恰逢大魏与南梁在边境上摩擦不断,甚至于南梁后来还有过大举北伐的举动,虽说最后无疾而终,但这也给大魏皇室敲响了警钟,帝国内部不能乱。所以那时候大魏皇室既不愿见到帝国东边出乱,又不希望眼睁睁的看着齐州高氏做大,因此就将矛头指向与高氏交好的东海五大家族。你们五大家族是江湖家族,所以朝廷可以用江湖的那套行事风格处理,从而达到他敲山震虎的目的。而且,齐州高氏还仅仅只是其中的一条线,此中复杂一时半刻说不完。”
韩仲景一股脑说了很多,沈况细细咀嚼。对于当年的事他知之甚少,韩仲景当下说的这些虽也只是让他脑海里模糊的画面清晰了几分,但依然远没有达到看清事态的程度。
片刻后,没听到沈况说话,韩仲景便又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过犹不及,该问到什么程度你自己把握。”
沈况默默点了点头,想了片刻,方才眉眼舒展,像是轻松了很多。他看着韩仲景轻笑着问道:“师叔您能告诉我些关于当年沈家的事吗?除了我父母之外,家里都还有哪些亲人?”
韩仲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思索良久的沈况最终的问题竟只是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他想了想,而后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沈家啊,当年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你的父亲沈九司更是被誉为剑道奇才,执掌沈家的幽牙剑。那时候,你父亲便已是六级大宗师,厉害的紧。这境界你也许不清楚,但你只要知道很厉害就对了。”
“比韩师叔您还厉害吗?”沈况问道。
韩仲景笑着回道:“可比我厉害多了。”
到了此时,沈况腑脏内的伤势已经逐渐好了不少,下一步便就是药材的一点点调养修复了。所以韩仲景收了真气,下床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自酌自饮。
沈况也拖着好了很多的身子坐在了韩仲景对面,他还有些虚弱,不过身上的疼痛感消除了很多,所以他也轻松了许多。
沈况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一边倒着水,一边又问道:“那我娘亲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的母亲啊,她名叫元浔,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子。”
提起沈况的母亲,韩仲景没来由的多看了沈况几眼,像是在纠结什么,不过很快他还是开口道:“其实你娘她还有另一个称呼。”
“像前辈和我师傅那样的江湖名号吗?”
韩仲景摇了摇头道:“她其实还是咱们大魏的平遥公主。”
说完这些,韩仲景特意看了看低垂眼睑思考的沈况。沈况的情绪波动不大,只有脸庞上时而迟疑,时而舒缓的神情在诉说着什么,不过都是些很细微的情绪波动,看不出什么。
“意外吗?”
沈况点点头道:“有一点。”
韩仲景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所以没有出言打断。
“我在红泥巷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如今已经算是很大的年纪了,但那些叔伯姑婶们还是愿意将我当成一个孩子看待,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二十岁而已,不大。以前生活在巷子里,感觉世界就那么大,最大也就咱们梅雾城这么大,不能再大了。所以啊,那时候我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很少。后来我慢慢长大了,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甚至还在秋落城里看到来自西域的人,那时候我突然就感觉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大了,不过我自己就还只是梅雾城红泥巷里的一个学剑少年。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因为书上曾说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我知道这个世界会很大,最多的还是觉着好奇和有趣。”
“我所有的改变都是源自于那一次云梦山之行,师傅让我去求亲,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不理解,但心里还是知道师傅是不会害我的。然后,慢慢的一切就变了。我认识了独孤南乔和云梦山的慈音师姐,认识了姜凝,认识了宇文渊,认识了韩师叔您还有时雨,以及许许多多的江湖人,鱼龙混杂。你们都不再局限于一个小小的梅雾城了,你们的世界很大,大到我从来没有见过。头一回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伤心,后来又认识了苏瑶,对于同一件事我们的反应截然不同。虽然我没有那些感同身受,但并不代表我心里一点感觉也没有。自从知道我的身世后,冥冥中我感觉身上有了
压力,不重但是需要我分神去应对。其实细细想来,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些关于我自己的事情而已。关于父亲、母亲我没什么印象,所以在我眼里他们就只是我的父亲母亲,没有其他的身份,公主也好,普通人也罢,就是我的父亲母亲而已。这样的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但今天和师叔您聊起这些我就不自觉地想说。”
这是韩仲景第一回听沈况说这些大段大段的话,虽然嘴上一句一个臭小子,但对于沈况的关照他可一点也没少,否则也不会从秋落城赶到这里了。
韩仲景看着沈况,似乎感觉面前这个少年人一下子长大了。他本还想捉弄一下沈况,想问他为什么他母亲是公主,朝廷依旧不愿意放过沈家。但听了他的这番话后,那些就算是沈况问了他也不会说的问题都被他一一收了起来。
他看着沈况开口道:“说出来也好,总装在心里算什么。你啊,别把一切想的有多难,也别把这一切当作什么负担,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是错的,斯人已去,你就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有了能力,比如到了你师傅那样的高度,甚至比他还高的时候,再去想这些应该会容易些。总之呢,一步一个脚印来,没什么可怕的,你就把这些东西当成你行路上的包袱,到了一个地方就扔下来一点,慢慢也就轻了。”
觉得茶水寡淡无味的韩仲景没再继续喝茶,而是喝起了他葫芦里的酒。饮完一口,他擦了擦嘴,而后对着沈况样了样手中的酒壶,笑道:“要不要喝两口,这可是好东西?”
沈况看了看酒壶,想了一番还是接了过来,二话不说仰头喝了一口。
酒水很涩,还辣嗓子,沈况有些不理解韩师叔为什么会喜欢喝酒。一口就下肚,沈况皱了皱眉头。不过一阵不适过后,沈况忽而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不错。就是这酒,比上次他和姜凝喝的浮玉春差了不少,所以喝了一口的沈况就不喝了。
“怎么,嫌弃我这酒不好喝?”
沈况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比起那浮玉春差远了!”
“呦呵,看来你小子嘴还挺刁啊!在这里喝的?”韩仲景问道。
沈况点了点头。
“奥,想起来了,你现在是他们楼外楼姜氏的姑爷,身份不一样了!那我一会儿走的时候捎上两壶浮玉春应该没问题吧!”
听韩仲景说起这些,沈况就有些头疼。拍了拍脑门,苦笑道:“韩师叔,这只是我和姜凝做的一笔交易,算不得真的。”
韩仲景闻言狐疑的看了一眼沈况,问道:“难道你小子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
说着,又有些不行,自言自语否定了自己。“也不像啊,你小子能有什么秘密。难道那丫头真的看上你了?”
没去计较韩仲景的后一句话,沈况小声道:“也不算是把柄,就是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沈况刻意放低声音就是怕隔墙有耳,不过韩仲景对此似乎不意外,他笑着拍了拍沈况的肩膀说道:“楼外楼能查到也不意外,想来那个姜丫头也不是存心想要害你。我倒是觉得人家对你或许真有些意思,把握住啊臭小子!”
“师叔,你就别笑话我了。”
“笑话你干啥,你以后要是真的成了他们姜氏的姑爷,那我的小馆子也可以不用开了,你直接给我十万八万两银子,我做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哈哈哈,想想就快乐。”
过了一遍嘴瘾后,韩仲景换了语气再次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那丫头确实没想害你我看得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中意你,那才是我瞎说的。她的目的呢我也能猜测到一二,总归不是什么坏事。若是往后你经营的好,也不失为你自己的一妆大机缘,把握住。”
与姜凝接触了这么多,沈况心中自然也有计较,故而点头应下了。
“行了,你的伤我差不多也控制住了,剩下的就是汤药什么的慢慢调养就好了。楼外楼家大业大,不差你那点药材,这两天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养养伤吧!”
“师叔,他们虽然不差这点钱,但是药材我用的,该给的钱还是得给。”
“你有钱?”韩仲景白了沈况一眼道。
“没有!”
“那不就得了,这事你自己跟那姜丫头说吧,走了走了。”
说完,韩仲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沈况的房间,离开时他嘴里还在念叨着浮玉春,笑得开心。他心里打的什么目的,沈况猜得到,只是没去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