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大船行至秀州!
“夫子,那就是大海吗?”一个叫余英的学子指着面前一望无际,碧蓝如洗的茫茫大海兴奋的问道,十个学生尽皆围在甲板上,站在船舷边上,眺望着越来越近的蔚蓝大海。
“不错!”王重道:“这便是大海!”
“何时到港口?”福建路山路崎区,王重便走水路,自金陵顺江而下,直入大海,再自秀州至明州,一路顺着海岸南下,直奔泉州而去。
朝廷在杭州、明州都设立了市舶司,专司海贸,在近海区域,早已摸索出了一条安稳顺当的海上航线,北至登州,南抵南洋诸国,以大宋之瓷器、绸缎、茶叶等等物品与南洋诸国换取金银、香料、以及珍贵的木料等,从中赚取差价,谋取暴利。
秀州便是后世的魔都,而明州便是宁波,秀州沿岸地区,设有多个盐场,只是现如今的制盐,却不是将海水晒制成盐,而是取卤水熬煎成盐,工序繁复。
江浙、两淮之地的盐场多是如此。
“船老大说日落之前就能到宁海镇,咱们今晚在宁海镇暂歇一夜,明日日落之前,便能赶到明州定海县。”回答王重的是王二喜。
王二喜走南闯北多年,虽没有跑过海贸,但漕帮随水而生,和海上的商队没少打交道。
大船入海之后,感受和在内河之中截然不同,海上风浪极大,好在王重等人在金陵时就已经换了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
还没走到宁海镇,就有几个学生出现了晕船的反应,好在有王重在,为学生针灸按摩,再辅以汤药,倒也勉强坚持下来了。
王重一路走一路停留,一路拜访,拜帖送了一张又一张,拜礼送了一批又一批,为的就是和沿途各个港口的主管官员们拉近关系。
尤其是杭州和明州市舶司的一应官员们,王重更是借着嘉佑帝的圣旨,一一登门拜会,美名其曰自己是官场新人,向他们请教经验,实则不过是打点疏通,主动结交。
等王重一行人赶到泉州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主要还是人情往来了耽搁了许多时间。
十月上旬都快走到尾声了,王重一行人所乘的大船,也终于驶进了泉州湾。
泉州府衙,知州陈浚正在后堂小憩,陈鹤在泉州知州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两年,来年就是三年一度的吏部考核,却不想在这个关头,上任通判的母亲却忽然病故,大宋以仁孝治理天下,生母病故,便只能丁忧回家。
而今秋收已过,秋粮皆已入库,只待清点完毕,便诸事皆休,可以好好歇上一歇了。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破了陈浚的清静。
“明公!”来人是陈俊的师爷,也是幕僚,亲信,平日里替陈浚出谋划策,
“何事?”陈浚双目微睁,轻声问道。
师爷拱手道:“那位新通判已经到泉州了,帖子已经送了过来!”
“哦?”陈浚半睁的眼睛已经全部睁开:“这么快?来人姓甚名谁?有何背景?”
“明公请看!”师爷双手将王重的名帖奉上。
“王重?”陈浚看着这个颇为耳熟的名字,有些惊讶:“竟然是他?”
师爷笑着道:“正是那位被官家钦点为新科状元的王子厚,我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怎么会是他呢?”陈浚看着名帖,疑惑的道。
师爷分析道:“这······看他名帖上所说,乃奉直大夫,集英殿修撰,若依惯例,便是一家状元,最多也只授从六品,何况王子厚农家出身,又无背景,此番外放,当不是被贬黜。”
“算了!”陈浚却摆摆手,说道:“只希望不是个愣头青吧!”
陈浚今年四十多岁,年近半百,为官还算清廉,历任多地,说句见多识广也不为过,在泉州知州的位置上已经呆了两年,把泉州也打理的算是井井有条,最怕的就是来个年轻莽撞,不通人情世故的愣头青,一根筋。
毕竟这种认死理的愣头青还没有经历过现实的毒打,脑子里头总喜欢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偏偏你和他还说不通,应付起来那叫一个麻烦。
遇上些不知变通,性子直的书呆子那倒是还好,可要是聪明点的,那才叫够呛。
陈浚也只能希望这位新来通判,是个好相与的了。
毕竟他这个知州,名为整个泉州的一把手,通判说是他这个知州的副手,可实际上通判乃是朝廷专门为了钳制监督知州所设立的职位,有上书直奏之权,类似于是监军、钦差大臣之类的。
不一会儿,陈浚在外堂接见王重。
“下官见过茂山公!”王重满脸笑容,拱手躬身问礼。
“折煞我也!折煞我也!”陈浚立马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扶着王重两臂,言辞恳切:“早就听闻新来的通判是位难得的俊彦,年纪轻轻便高中一甲头名,状元及第,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不过是一时运气,侥幸入了官家的眼而已,如何比得上明公,兢兢业业数十载,为朝廷,为百姓,殚精竭虑,实乃下官之楷模!”
二人一阵商业互吹过后,哪里还有半点初见的生疏,就差勾肩搭背邀着一块儿去青楼里吃花酒,搂行首花魁了!
二人之间的称呼,也变成了“明公”和“子厚”!熟络的好似久未见面的长辈和自家子侄重逢了一般。
“重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年纪又轻,没什么经验,诸般政务,还得明公多多提点才是!”
“子厚少年英才,说什么指点,咱们相互交流才是!”
又是一番商业互吹过后,陈浚难免问起东京的现状,王重也没有半点隐瞒。
“年初时,韩、蔡两位大相公还带着朝中诸公屡屡向官家建言,请官家过继宗室子,立为祭祀,不想刚刚入夏,蔡大相公就病倒了,我来之时,听闻已经蔡大相公已经病入膏肓,每日昏迷的时间比醒的多,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只怕……”
陈浚极为意外,又很是惋惜,最后叹了口气,无奈的道:“蔡大相公乃两朝元老,国之肱股,为国为民操劳一生,实乃吾辈楷模!”
说着说着,似是情到深处,拱手冲着东京的方向遥敬了一礼。
王重道:“而今在东京的一众宗室之中,以兖王和邕王的呼声最高!”
陈浚不禁问道:“兖王强干,邕王年长,不知子厚以为官家会选择哪位王爷?”
“若以嫡长论,母庸置疑,自然该是邕王,可若论贤明强干,兖王在朝中素有贤名,自然是兖王的机会个更大一些。”
王重这个回答,和没回答基本上没有区别,因为他说的这几句话,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不等于是没说嘛!
不过陈浚的脸上却露出笑容,对于王重这个前程似锦的新科状元忽然选择外放为官,也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尤其还是泉州这等在大多数看来较为偏远贫瘠的东南之地。
陈浚摇了摇头,笑着道:“储君之位,乃国朝基石,但你我如今远在泉州,也说不上话!”
王重拱手道:“明公所言极是,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等既然远在泉州,只需恪守本职,治理好泉州,使百姓生活安乐富足,便不负官家之厚恩,朝廷之厚禄了!”
朝廷以高薪养廉,官员们的俸禄可都不低,各个季节还有相应的不同物质发放,夏天的冰,冬天的碳,还有粮食、布匹、衣裳等等,可谓是官员们的衣食住行全都考虑到了。
“子厚所言极是!”陈浚亦冲着王重拱手道。
“下官初到泉州,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劳烦明公给下官讲讲泉州各县的情况。”
“那我就给子厚讲讲!”陈浚喝了口酒,润了润嗓子,才道:“泉州的历史我就不说了,相信子厚定然提前了解过了,如今泉州下辖南安、晋江、同安、德化、永春、清溪、惠安七县之地,其中晋江县便是州治所在,也就是百姓口中的泉州城。
南安和晋江比邻,相去不过数十里,德化、永春、清溪三县相去较远……”
陈浚在泉州任上已有两年,对泉州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但也掌握的七七八八了。
各县的财赋、人口、道路士绅大族,商贾大户,盘踞地方的大族。
还有各县田地赋税的大致状况,陈浚都一五一十的说与王重。
有陈浚这么一个泉州的一把手讲解,可比王重着人四下打听来的方便,陈浚又命人拿来一干文书,将前任通判的一干差事,细细的交接给王重。
通判作为州府副职,与权知军、州事共同处度理政事,“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可否裁决,与守臣通签书知施行。”名义上,辅左知州或知府,处理政务道,但各项公事,须通判连署方能生效。
此外,通判还被赋版予直接向皇帝奏报州府内,州府、县两级,一切官员情况的权力。
所部官有善否及职事修废,得剌举以闻。
兼有监察性质,号称“监州”。
乃是真正的实权在握。
“不瞒明公,此番重南下泉州,除了接任通判之外,临行前,官家还特意命重在泉州考察,设立盐场,明公亲看!”
王重请出嘉佑帝给的圣旨,陈浚看后,立马表示,但有所需,他一定全力支持。
王重道:“盐场之事,还需细细考察,仔细遴选合适之处,不知明公麾下可有对泉州沿海区域情况熟悉的人?”
陈浚道:“自然有!不过子厚初至泉州,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歇几日,再处理这些公事!”
王重也很识趣,当即拱手道:“全听明公吩咐!”
“哈哈哈!”陈浚道:“晚上我在丹碧楼设宴,为子厚接风洗尘!”
“恭敬不如从命!”
是夜,丹碧楼,看着底下高台之上,在柔和的丝竹管弦的映衬之下,翩翩起舞的曼妙佳人,看着在坐一众同僚身边,容貌娇俏,正值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如何还不知道丹碧楼是什么地方。
知州陈浚坐在上首,王重走过去,拱手躬身礼道:“明公!”
“子厚来了!”陈浚脸上笑容更甚。
王重道:“在家中耽搁了片刻,来迟了,明公莫怪!”
“迟些便迟些,有什么打紧,来来来,入座入座!”说话间,陈浚已经起身,走到王重身边,拉着王重坐在他边上。
陈浚一边拉着王重吃酒看舞,一边给王重介绍身边的同僚,晋江和同安两县的知县、县丞、主簿等等一干官员。
转眼数日,王重便在陈浚的幕僚带领下,领着几个书吏和捕快陪同,开始在泉州境内的海岸线逐一考察,先北上惠安,沿途考察,再从惠安一路南下,花了足足二十多天的时间,才考察完毕,回到泉州。
知道王重回来,陈浚亲自迎接,过问考察之事。
王重拿出地图,在泉州湾里,圈了三个地方,又在惠安和同安两县各自圈了两处。
“这么多?”陈浚微微皱眉道。
王重解释道:“这几个是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而且我们这回详细问过当地的居民了,这几个地方的潮汛是最合适的。”
“既然子厚已经看定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王重指着泉州湾里,距离泉州城最近的一处地方道:“咱们这次要建的盐场和其余地方的盐场不同,不过此事还得明公多多襄助才行。”
陈浚道:“那是自然!”
眼瞅着都快进腊月了,衙门忽然贴出告示,昭告乡里,衙门欲兴建盐场,顾号召百姓做工,每日工钱十文,管两餐饭食,泉州百姓,身家清白者皆可报名,年轻力壮者优先。
一般似这等朝廷差役之事,都是强行征召壮丁,有些饭食被克扣了,还要百姓自己贴钱,是这般还给百姓发工钱的,倒是从未见过。
黔首百姓,识字者不多,不过却有也有那读过书,识的字的秀才蒙童,站在告示旁为众人宣读,也有那张贴告示的书吏、捕快将内容大声告知一众乡民。
不过一日功夫,这消息就传遍了晋江县城左近的村寨。
起初百姓们自然不肯相信,可随着好几个托四下宣传之后,便有人开始动心了,而今已近腊月,年关将近,又非农时,地里的活并不多,百姓们自然要变着法的挣钱贴补家用。
有了一个便有第二个,只几日功夫,便召了足足两百人,来到王重选定的滩涂,在王重和王重的十个学生,衙门的书吏捕快们的指挥下,开始修建盐场。
有王重这个通判亲自在盐场盯着,衙门里的那些胥吏们自然不敢随意克扣这些百姓饭食,而且每日下工之后,工钱都是当天发放,十个铜板一个不少。
便是帮忙监工的学生和书吏捕快们,每人每日也有十个铜板的报酬。
拿到手的钱是实实在在的,每天的两餐饭食,虽然没有肉,但却能见到油性,而且还都是干饭,壮劳力们哪里还有不卖力气的。
泉州位处东南沿海,虽是冬月,但天气却并不算冷,至少和扬州比不算冷,更别说此时估计早已是大雪漫天,天地一片苍茫,银装素裹的东京汴梁了
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盐场的一干盐池、屋棚、引水排水的渠道就都已挖掘完毕。
嘉佑六年的年关,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