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祈是个的入殓师,他大专念的就是这个专业,从学习运用各种化学药品,慢慢到能够熟练的为死者放松手脚,换衣化妆。除了为死者入殓,他也没学过别的。
他早已习惯了干这行必定会遭受的非议,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入殓师的工资不低,而且会随着经验的增长越来越高。杨祈不想电影里描述的入殓师那样,他从未深究自己对生死的特殊看法。像所有同行一样,他也很少主动跟别人提自己的职业,这份工作带来的人际疏离,杨祈认为自己适应的很好。
但还是总有人找他。找他的不是想为死者修整面容和身体的家属们,而是杨祈真正的客人:死者。
他遇见的客人,当然不是在他们已经成为尸体的时候,而是在深夜空荡荡的大街上,一阵风吹过,就好像有人和他擦肩而过,将死之人的魂魄一把拉住他。因为只有深夜,这些“人”才能偷偷的从病床上的早已无力的身体里爬出来,去大街上找人来帮自己完成难以启齿的遗愿。因为大部分情况下,人之将死,身边围满了人和空无一人其实差不多,他们还是宁愿很多话很多事,如果合适的人不在,就干脆带走,和魂魄一起消失。
这些客人毕竟是“人”,知道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找个人肯定会把人吓跑,更别说请人帮忙了。何况,非亲非故的,不是所有人都有多余的善良拿来挥霍。
但杨祈不一样,这些客人找他帮忙是给报酬的。他还没弄清是谁暗中安排,他帮过的客人,在最终去世之后,无论多远,家属都会找上门来,请他为自己入殓。
杨祈总是很纠结,因为客人要他帮的忙总是麻烦又怪异,却总是能戳中他内心微妙的点。快奔三了,干这行已经六年,他没什么野心,只想守着自己唯一能做的工作,平淡的走下去。他从未想过为将死的客人达成诉求会成为日常。如今,杨祈回忆着自己刚开始遇见客人那会儿,觉得离奇的好像是从别人那道听途说来的故事。
“那我凭什么帮你?”杨祈有点反感的问薛市长,他虽然不懂官场人的复杂处境,但这个现在表现的情深义重的老狐狸着实令他作呕。
杨祈看着他,不对,他看不见,能看见的只有空中的咖啡杯。咖啡苦涩的气味敲打着他早已被拉的酸胀的神经。
“不,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快走吧。”最终,杨祈沉下脸色转过头。
他怕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他,他除了职业特殊一点,和所有庸俗的市井人一样,没有任何神通。更不想去找到那个馄饨摊主问个明白。当下,他只想逃避这个让他连余光都不敢往上瞟的怪事。
薛市长听他这个语气,有些急了,“那个老太婆说我死后会去你那里入殓,能帮我这个忙的只有你,而且我会给你很高的报酬。”
杨祈没听他说话,只看着沙发那头空中剧烈颤抖地杯子,虽然看不到薛市长,但能听到他虚弱断续的呼吸声,这跟杨祈平日在电视上看到的,高傲的,狡猾的薛市长完全不一样。这样无奈,脆弱,像所有面对死亡时人一样,卑微的,窘迫的向无常世事低头的样子让杨祈有点幸灾乐祸,同时内心有为这种残酷的公平有些感慨。
“那个赵小娥是怎么回事?”杨祈叹了口气,语气软下来。
薛市长一听,常年察言观色,他感觉有戏。马上端正了杯子道“我和赵小娥是在一次农家乐活动里认识的,那段时间我被各种应酬缠身,很久没有松懈下来了。她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女人,却很有耐心的听说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后来我不小心被蛇咬了,是她一直照顾的我。我当官这么多年,她对我的好,我能感觉到,是真心的。我能给她的只有钱,她却不肯收。之后我又断断续续的找过她,可是每次都被拒绝。这件事就一直在我心里过意不去。”
薛市长柔和的语调,让杨祈有些惊讶。薛市长这种人见识过的口蜜腹剑的人绝对不少,竟然会对一个农妇这般纯情。
估计长的有几分姿色,而且,应该还挺会说话的,杨祈偷偷思忖到,他并不认为这个农妇能有什么特别的。
凌晨的风,飘进窗户,吹的杨祈一哆嗦。他回过神来,看到薛市长把凉透了的咖啡轻轻放在茶几上。站起身,脚步声停在杨祈面前。
“请您帮帮我吧。”好像是鞠了一躬,薛市长的声音从离杨祈很近的地方缓缓落进他的耳朵。
“我的时间没剩几天了,您只要去我的办公楼找之前跟过我的张秘书,你提赵小娥,他就明白了,会把那张卡交给你的。”说完,薛市长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然后轻轻的开门走了。
杨祈站起来,久久地看着关上的门。他并没有答应帮薛市长完成愿望,但薛市长的话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看了下手机,不知不觉,已经凌晨四点了。
杨祈一边回忆着这晚发生的事,一边点了根烟,拉开落地窗帘,看着外面灯火依旧的长沙城。透明的薛市长,可疑的馄饨摊主,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
按理说,他本可以直接拒绝薛市长的请求,但分不清是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还是害怕薛市长报复他,帮薛市长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悄悄升起。
可能都有吧。毕竟身处高位的人甚至还不如他这个职业被大部分人忌讳的普通人,至少,杨祈还有同行朋友,只是联系不多而已。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这都他娘什么破事儿啊,他苦恼的揉了揉后脖颈。
杨祈身后的房间里,除了很多书和大瓶的化学药剂。就是简陋的床铺和窄窄的衣柜。他生活里的东西一直来来回回就这些,现在好像有了些别的气氛。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转身摁灭烟屁股,看了眼天边一点点翻出的光亮。打开衣柜,从一排平时工作用的正装里,翻出一件很少穿的便衣。左右看了看,嗯,还能穿,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