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丹青正盘膝坐在四尺多高的炕上,面色严峻冰冷,眼眉低垂。沈方生就站在他的面前。
许丹青知道沈方生个性倔强,不喜跪拜,因此师徒之间,除了拜师礼那天,从来都是“平起平坐。”因此从今天这场景来看,是十分严肃的了。
“我知道你对我有不服,”许丹青先开口道:“说说吧。”
沈方生只道:“弟子不敢。”
许丹青道:“有什么不敢的。我虽然没有温玉候那种看穿人心思的本事,可是我也不傻。你说说吧。”
沈方生还是不说。
“好,你不说,我说。”许丹青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既然不要你与刺客来往,就应该以身作则,洁身自好,也不与刺客来往?”
沈方生不置可否,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许丹青道:“你这样想,是对的。我确实不洁身自好。年轻时候,我不仅勾结刺客,还带着刺客来到白象观,甚至妄想着与她结为夫妇。结果呢,那刺客却背着我刺杀观主!”
“那个刺客,你知道的,便是蝉衣的母亲,毒玉寒。”
“幸亏毒玉寒修为不够,没有成功。可如此一来,观主却身受重伤,只能在本派禁地静养。即使这样,观主也没有放弃对我的信任,他让我来代观主行事。甚至,观主因为我的缘故,把那个刺客给放了。”
许丹青道:“因为这件事情,我非常惭愧。以至于我立志要杀了毒玉寒雪恨。”
“然而,我被毒玉寒下了毒蛊,功夫修为永远锁定在了化灵中等境界。想找她报仇?不可能了。以我的实力,最多是去送死。”
沈方生一想到许丹青在青年时代便到达了丹灵境界,便不禁唏嘘感叹:这可是世间少有的天才!
“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能够取出我体内蛊虫的方法。可是我找了十六年,却始终没有找到。然而,在三个月前,我找到了。你知道,那个方法是什么?”
沈方生不知道。
许丹青道:“是你。”
“我?”沈方生震惊了。
许丹青道:“你体内有睚眦之魂。睚眦是神兽,借助睚眦的力量,我便可杀死体内的蛊虫,我的灵力修为便有机会提高。我才能杀死毒玉寒,来报仇雪恨。”
沈方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许丹青要收自己为徒。他本以为,许丹青是一个贪婪的人,没想到,他只是想用睚眦之魂为自己解开毒蛊。
许丹青道:“我本想着,等你报了仇,我便杀了你,取走你体内的睚眦之魂,来为我解开毒蛊。可是……我低估了自己的狠心。我下不去手。”
“何况,你是我见过天资最聪颖的修灵胚子。甚至比当年的我要强很多……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天才去死。”
“说白了,你是一把利剑。若是能效忠朝廷,可比我杀了你报仇有用得多。”许丹青道。
许丹青将一国之事看得比一派之事重要得多,这也就是为什么许丹青明明可以现在就杀死蝉衣,却不杀了:因为蝉衣作为毒蛊刺客,已经被朝廷赦免了。
“我对刺客信任的结果,便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许丹青苦笑道:“现在,我最恨的仇人,是我的女儿,和我女儿的母亲。我恨她们,却永远没有机会杀死她们了……”
“所以,你记住了。”许丹青的脸色无比严峻:“现在朝廷有令赦免那些刺客,倒还罢了。若是朝廷不再赦免这些刺客。或者,这些刺客做出什么背叛朝廷的事情,你便记住,格杀勿论!此事关涉到你以后安身立命的大关节,我白象观五戒,首戒背叛朝廷,二戒勾结刺客。这两戒实为一体!决不可
含糊。”
沈方生忽然想到了许多事情,他想到了燕轻尘与自己的感情。她虽然是刺客,可是她心系百姓,甚至愿意为了百姓,逃出百香谷,舍下性命来救援江洪县。这样的人,一旦朝廷不在赦免,自己就要格杀?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沈方生只希望,朝廷千万不要再重新将百香谷重新列为刺客组织。然而,他却有一点预感——这不可能……
沈方生想到的第二个人,是白流锦。
白流锦是自己的兄弟,他是云剑刺客。
云剑刺客,这次没有被朝廷赦免!
也难怪,云剑刺客是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刺客组织,朝廷中大将军的手下,死在他们手里的,不计其数!
沈方生回想白流锦与自己结交之时的场景,自己的兄弟怎么能轻易杀害?更何况,白流锦也并不是坏人。他为了林紫陌,甚至放弃了救香蕊!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难道说,以后遇到这些刺客,就要格杀?
许丹青见沈方生脸色犹豫,显然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又问:“方生,此事不仅仅是白象观的门规戒律,更关系到炎国的国祚兴衰,关系到你一生的安危荣辱,你不可对我有丝毫隐瞒。我只问你,今后见到刺客,是否能够做到格杀勿论?”
沈方生怔怔地瞧着师父,一直闭口不言。
许丹青注视他良久,见他始终不答,长叹一声,说道:“你我虽是师徒,可是毕竟时间太短了些。也罢,我不强求你。你若有心认我这个师父,明日便到藏经阁中去,一个人面壁思过。藏经阁中有一处山洞,洞内刻着八门心法。你一门一门地修习,等全部修习完毕,到达元灵境界,到时候,你再下来。”
沈方生此时思绪纷乱,也正想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于是躬身道:“是,弟子恭领责罚。”
许丹青道:“你到那里修习心法,不可贪多,不可求快。须知道,那八部心法,即使当年白象观初祖白象尊者也是三年才全部参透。你初习那八部心法,肯定会有所不解,但你切不可用心过度,凡是遇到疑难之处,不要急于求成,当慢慢理解。时时按照《聚灵》的心法来运转灵力,这样,你的功夫才可踏实精进。”
沈方生有疑问:“为何师父不将这些心法的关窍讲与我听?”
许丹青道:“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所以,学不如悟,悟不如练。这种事情,我教你,不如你自己悟;你自己悟到了,不如你悟不到。”
沈方生道:“弟子还有一事,请师父明示。”
许丹青道:“说吧。”
沈方生将乾坤袋内中的银冥弓掏了出来,给许丹青看。许丹青一搭手,便道:“好兵器!”
沈方生道:“这是江洪县县令林如海赐予我的兵器,我想将其作为本命武器,不知师父以为如何?”
许丹青慢慢地抚摸这把弓:“你好福气!这制作精巧,上下弓臂、弓梢处,各有一个镶嵌孔,握手处有三个镶嵌孔,一共七个镶嵌孔。可以说是一件人间至宝了。”
“师父,请问镶嵌孔是用来做什么的?”
许丹青道:“镶嵌孔可以用来镶嵌灵石或者灵核,兵器上若能镶嵌灵石灵核,便可大大增强它的威力。但是具体效果,还需要你自己去体悟。”
许丹青接着说道:“血祭仪式的目的是让兵器与人建立联系。然而,没有灵媒,是无法进行血祭仪式的。”
“灵媒?”
“灵媒即魂器。也就是说,先将自己的血液涂在这把弓射出的箭上,再用涂了你血液的箭,杀死一只强大的生命。这样,这生命的灵魂便
被封印在弓体里面了。这样,你和这把弓,就建立了灵魂上的联系。它才能成为你的本命武器。”
沈方生道:“徒儿明白。”
第二日一早,沈方生便拜别了师父,与玉儿作别,一个人,腰间别着乾坤袋,算是带上了一切物什,自行到了山后的那座崖壁上。
几个月以前,自己还仅仅能在这崖壁上进行简单地行走。而如今,沈方生的轻功与重功有了长足进步。不仅仅是灵力修为增加了,轻功重功的转换也更加自如了,更何况,有那双新买的流云履帮助,自己竟然很轻松地向上走了十多丈高,始终不觉得累。
就这样,轻功重功交叠运用几次,沈方生足足上了将近五十丈,穿越崖壁上的一重云彩,终于来到了峰顶。
崖顶的风光与崖下大为不同。
崖下面由于云彩的遮挡,总感到阳光不够足,而崖顶上,阳光极为充足。却由于高度和云彩的原因,这里却一点都不热,反而湿润凉爽。倒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此前,沈方生经历了太多太多不平凡的事情,思绪早已纷乱不堪,如今见到如此美景,由此感到心胸开阔,心旷神怡。可是又有一些黯然神伤:与燕轻尘分别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和她再见面。如果她在身边,能与自己一起欣赏这美景,该有多好!
这崖顶很宽阔,却并不十分平坦,显然是另一座山的山麓。沈方生向前慢慢地走,才看到不远处有个山洞。按照许丹青的说法,那里便是藏经阁了。
所谓藏经阁,里面并没有什么“经”。因为此地是白象观历代弟子犯规后囚禁受罚之所,因此这里不可能藏有什么绝世武功,更多的,是白象观的一些基本武功心法。曾经观主说“连贼人都看不起咱们的秘籍了。”其实并不是看不起,而是这崖太难爬,来了以后,也不可能窥到什么绝世武功的秘籍,因此这里常年没人光顾。
沈方生继续往前走,终于到了那山洞中。只见洞壁上刻着白象观修灵的武功心法。
其实修灵自古一条路,只能从气灵到丹灵,从丹灵到元灵这样一步一步突破。而之所以会有这些派别之分,主要在于两个不同:
第一不同在于修行之法。白象观的修行讲究的是阴阳对立修行,修行轻功则必同时修行重功;修行外功必同时修行内功;修行天赋灵力,必须同时修行与天赋灵力相反的灵力。
第二不同在于武器,百香谷善用迷香,毒龙潭善用蛊虫,锦云城善用长剑。白象观则不重视武器的专精,许丹青用铁胆和剑,沈方生用匕首和弓。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弟子可以用更多的时间来修灵而不是钻研武器的使用技巧。坏处就是,由于不重视武器使用,白象观弟子没有什么特色武器,因此在低层次对决中,往往因为武器使用不熟练而落败。
沈方生走到洞里,发现这洞中壁上刻着许丹青所说的心法,却鲜有武器的使用技巧。即使有,也大都是用剑,却没有用弓的。因此沈方生便杀下心来,专心修灵。
可是修灵,讲究的必是“平心静气”,不过沈方生此时却有心事在心里。一坐下来,脑海中燕轻尘的形象便挥之不去。沈方生索性不修灵,找了一块两丈长的光滑石头躺了下来,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燕轻尘如何。
“喂,你在吗?”
沈方生忽然拿起胸前的那片茉莉花瓣,传音入密给燕轻尘。可他知道,这茉莉花瓣虽然可以用来传音入密,可是自己灵力修为不够,丹灵境界的传音入密至多能传出十步远。所以这一下问候,也只是自娱自乐罢了。
想到这里,沈方生不仅苦笑,索性站起身来,往洞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