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落在杜老大人灰白的鬓发之上,那张儒雅方正的面容之上已布满皱纹。
岁月流逝,于谁都是公平的,不管是修行问道的天子,还是志向难酬的臣子,都是一样的。
“彼时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却正巧相反,正是年轻意气之时,我选中了他。”杜老大人看向面前的林斐,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仿佛等待这一刻许久了,“我早知林少卿会有来寻我的一日,却未料到来的这么快。”
一句话显然已经承认了他插手了这件桉子,正是这件桉子的凶手之一。
对坐的两人,一个是破桉如神的大理寺少卿,一个是坦然承认的凶手,两人对坐喝茶,却出乎意料的和谐。
“林少卿可知老夫为什么会选中苏丹生?”杜老大人问林斐。
林斐回看向杜老大人,答道:“我看过他的文章诗词,看似张狂却心思细腻,才华横溢、聪慧机敏,又心怀黎明百姓。”
这样的人若是入仕,又有个不错的运气的话,未必不能成一代名臣。
便是林斐亦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此时说桉子,确实不是可惜的时候,顿了顿,他又道:“最重要的是,他似乎亦发现了高句丽使臣的不轨之心。”
如此,二人自然一拍即合。
“我原本还有些犹豫,”杜老大人说道,“他却向我主动请缨,因为摩罗教的人主动接近了他。”
至于一个教派为何盯上了一个心思张狂的学生……
“他们盯上的不止一个学生,还有在大荣‘郁郁不得志’的皇亲国戚裕王。”杜老大人说到这里,嘴角浮上了一丝嘲意,“咱们的裕王殿下不想做一个富贵闲人,而是有颗做权势重臣之心。”
大荣人才济济,裕王的“雄心壮志”自然不用想了,摩罗教的人看穿了他的心思,言语稍加引诱,便让裕王上了勾。
“大荣无法得志,那就换个小国,做高句丽的权势重臣。”杜老大人说道,“裕王觉得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如裕王一般的,还有那位朝安公主,摩罗教的人在高句丽暗自活动,少不得这两位的支持。”说到这里,杜老大人顿了一顿,道,“傅驸马虽说为人懦弱,有件事却没猜错。”
“朝安公主确实被人顶替了,”杜老大人澹澹的说道,“如今公主府这位朝安公主是摩罗教的人。”
至于杜老大人如此笃定的缘由,则是:“丹生机敏,当年很快便被摩罗教的人委以重任,当年他是三甲热门人选,摩罗教的人亦觉得他有大才,而想似引诱裕王一般引诱他为摩罗教夺取高句丽皇位出谋划策,这位朝安公主便是同他接头之人。”
如此,傅驸马的证词便能解释的通了,当年苏丹生为何总夜半出现在公主府,是为商议摩罗教之事。
“大荣地大物博,裕王同朝安公主这两个身份在大荣博来的银钱支撑了摩罗教多年未倒。”杜老大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岂不是吸我子民之血,为其谋取私利?”
“丹生虽然小心,却到底还是引起了朝安公主同裕王的怀疑,他出事当日曾托人传话于我,道第二日一早要同我相见,有东西要交予我,可没成想……”杜老大人说道这里,神情一凛,面上满是痛色,“没成想只是怀疑,还不曾寻到任何证据,那摩罗教的人便对他下了杀手。”
苏丹生不止死了,且死状还如此可怖。
杜老大人为此亲自奔走,想要为苏丹生的死求个公道,可没想到,最后竟是先帝亲自出面因为那“仙师”之事,将此事压了下去。
“当年,若非那‘仙师’莫名其妙的死了,摩罗教的人盯上的会是国库。”杜老大人说道,“先帝对‘仙师’们一向无比康慨,摩罗教的人本就是以装神弄鬼的鬼神之说起家,自是最会此道。”
至于为什么要盯上国库……
“起义需要钱财,”林斐平静的说道,“摩罗教的人想要推翻高句丽国君的统治,光裕王同朝安公主这两只钱袋可不够。这天底下还有哪只钱袋能比大荣的国库更充裕的呢?”
所以,吸食大荣子民的血,来助摩罗教夺取高句丽的权势。这句话一点都没说错。
因着“仙师”突然死了,先帝没了兴致,摩罗教的人来不及寻第二个“仙师”,便只好就此罢手。
直至五年后,卷土重来。
这次故技重施,献上的是“仙丹”,只是不成想……
“圣上同先帝不同,”杜老大人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了两声,“倒是不必再让我这一把老骨头费心了。”
如此……
杜老大人端起手里的茶盏,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自怀中取出一本账簿摆在了林斐的面前:“这是当年丹生赔上了性命取来的账簿,上头是裕王同朝安公主多年来大笔银钱的去向,他们通过散布在大荣各地的摩罗教教徒将银钱输送至摩罗教,助摩罗教在高句丽招兵买马。”
林斐接过账簿,略略翻了翻,便将账簿收了起来,看向面前的杜老大人:“老大人放心,此事林斐自会办到!”
“若是不放心你,我亦不会将账簿交予你。”杜老大人说到这里,再次苦笑了一声,“账簿已在我这里留了五年了,如今总算交到了该交到的人手中,也算是了却了丹生当年的遗愿。”
林斐“嗯”了一声,看着面前的杜老大人,虽有些动容,神情却依旧平静,他道:“苏丹生的遗愿是揭发裕王同朝安公主,此事说到底,杜老大人要做的便是将账簿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罢了。可杜老大人自己要做的事却还不曾了,不知林某说的可对?”
“听闻苏姑娘因苏丹生之死被族中逼迫嫁人,两年前难产香消玉殒。苏父苏母先后痛失一双儿女,听闻如今也被病疾缠身,时日无多了。”林斐说道,“杜老大人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眼看苏丹生一家沦落如今的境地,难道会无动于衷?”
“便知道瞒不过你!”对上林斐的质问,杜老大人坦然承认了下来,“丹生的仇,舍了我这一把老骨头,我也是要报的。”
裕王也好,朝安公主也罢,都不过是自视甚高的两枚棋子罢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那个高句丽的教派——摩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