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呼呼的瞪了马周几眼,李承乾做回位置,无力道:“李靖现在在何处?”
“在白杨河东北方向六十里处的沙漠中。”
李承乾看向了舆图中间那一片不大不小的沙漠:“突厥军的奏报呢?”
外殿的秘书吏闻声进来,茅四从他手中接过奏报,转递给李承乾。
李靖的奏报中,并未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一句请罪之言,好像违抗军令,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李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此次如此反常,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之后又要如何?
李承乾扔下奏报,烦躁道:“你们说说,现在该如何,自开战以来,打的糊里糊涂没头没脑,也就是左路军李大亮还有点章程,中路右路,跟没头苍蝇似的,打来打去,打的一团糟,眼瞅着两个多月过去了,在耗下去,国库的耗子都要饿死了。”
听得这话,坐在左侧首位的房玄龄,暗自摇摇头。
不错,自开战以来,唐军的确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李道宗率军,先是在甘州城磨蹭数日,而后又在车师、庭州两地之间转悠,最后又跑到楼兰瞎折腾一圈,忙活来忙活去,粮秣耗费一空,兵马也有不小的损失,从始至终,唐军还没有掌握到一丝主动权,自大唐立国以来,还从未打过如此窝囊儿戏的仗。
之所以如此,除了跟仓促发兵以及对吐蕃了解不多之外,最大的因素,还是跟唐军内部自身的混乱有关。
自贞观七年推行新政始,到现在皇佑七年,不多不少,刚好十年,在这十年间,唐军先是废除府兵制,推行募兵制,之后又推行新军制,而后又是增设枢密院,再然后又是不停的调整军制,之后再增行军道,前两年又是大扩军,短短十年间,唐军一直在不停变动,基本上就没怎么安稳过,上至枢密院下至行军道,各部司之间都还没磨合顺畅呢,这场仗能打好才怪,况且,还有文武之争。
李道宗为什么瞻前顾后,为什么这位以往喜欢兵行险棋的大将,突然开始循规蹈矩,是他老了吗,是他失去了往日的雄心壮志吗?不,从李道宗诛杀一万降俘来看,他还是那个他,他之所以变得小心翼翼按部就班,最大的担忧,就是害怕打的太猛了,补给会跟不上。
为什么会如此担忧补给?因为这场仗,文官集团是不愿意打的,或者说,他们是不愿意如此大打,吐蕃人此次虽然做的过分,但派个四五万人,小惩大诫一番,能保证商路畅通就得了,何须大张旗鼓的纠结四五十万人,西域这地方,渺无人烟,除了瓜果出众之外,要啥没啥,境内又遍布瀚海戈壁,种地不行,放牧又不如草原,打下来有什么用?就为了找回面子?
只有小孩子,才会为了面子豁出一切,所以户部民部以及内阁,一直在喊着国库空虚经不起大军长久征战,在粮秣一事上,要么延迟调运要么数量不足,希望以此能迫使这场仗从大打变为小打,文官如此作态,让李道宗又怎敢不瞻前顾后。
也正是因为这,李承乾前不久才会措辞严厉的亲自下召内阁,勒令他们必须筹集多少多少粮草,多少多少饷银,少一旦粮少一文钱都不行。
碍于天子威严,户部民部是老老实实的奉诏了,可少府也被落下了水,从李承乾口袋掏出的那两百万银元,就是他们表达不满的方式。
以现在的情势,最好尽快能结束这场战争,至于之后的事情,以后就再徐徐图之吧。
房玄龄是这么想的,马周是这么想的,侯君集也是这么想的,新宫中的李世民可能也是这么个意思,李承乾懂得了他们的意思,于是传令李道宗,在攻下疏勒王城之后,镇西道辖下五军,分成三个部分,兵力最少的玄甲军留守疏勒,安西军接着西进攻占康居安息等地之后,掉头南下夺取姑墨和月氏等城,飞云军从疏勒城直接南下,收取莎车、叶城两地后,沿着皮山、于阗一路东进至楼兰,收取沿途七城,西北军则从疏勒北上至碎叶城后,也一路东进,收取阿拉木图、伊宁等五城,最后到达庭州,长林军出休遁,取大宛,而后顺着锡尔河北进至咸海,至于执失思力和北军,则即刻奔赴弓月城,同时,李承乾还给李靖亲书一封,信中他没有提违抗军令一事,只是勒令李靖,率令突厥军折返回弓月城附近,可以不跟吐蕃军交战,但要严密监视吐蕃军的动向,防止松赞干布弃城逃窜。
这种种布置,就是冲着全面接管西域去的。
……
唐皇佑七年三月十二,镇西道总共李道宗,率麾下五军及北军十万,抵达吐蕃王城疏勒。
没有遭遇一丝抵抗,被松赞干布丢下的那些大臣,乖乖打开了城门,他们还组织了不少吐蕃和西域人,恭候在道路两侧,上演了一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戏码,尤其是原先西域诸国的那些国王和贵族,更是跪在李道宗面前,哭哭戚戚的大骂松赞干布不止,对于这些人,李道宗一股脑全部打包送去了灵州。
在收取疏勒的次日,镇西道诸军和北军遵照命令,相继出城奔赴各地,吐蕃军的主力现在都在弓月城,其他城池根本没有多少兵力,有些大城可能还留守着一两千人,一些小城要么干脆没有守军,要么只有区区百人,这些人根本阻挡不住唐军,不论是安西军还是西北军、飞云军,三部五日之内连克数城,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最少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唐军便可全面掌控西域。
与此同时,青藏高原上的李大亮部,在激战三日之后,终于攻占吐蕃旧王城:逻些城,原先吐蕃留守在高原上的那些小部族,要么选择了归顺,要么被屠戮一空,至此,中原王朝第一次将高原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局势在往好的方面发展,现在剩下的最后一个麻烦,就是躲在弓月城中的松赞干布,还有他手下的那最后一部吐蕃军队,只要能将这一部吐蕃兵马歼灭,那么吐蕃这个国号,就可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了。
躲在白杨河东边沙漠中的李靖,在接到李承乾的亲笔信时,时间已经到了三月末,执失思力率领的北军,此时离弓月城已不足百里,而程咬金率领的直隶道三军,也已经越过了阿尔泰山,离突厥军也只有两三百里了。
李靖原以为皇帝肯定会将他破口大骂一通,没想到,李承乾竟然对于他擅自违抗命令的事情,只字未提,并且在信中,还隐隐保证,日后定然不追究此事,身为一个性情强势的皇帝,李承乾此番作态,很是不对劲,不过,李靖也无所谓,他不在乎日后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在决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时,李靖就做好了承担各种后果的准备。
至于为什么要违抗军令,说来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李靖比李承乾要了解突厥军。
在皇帝的眼中,为了大局,牺牲突厥军没什么不可以,十万人,在纸面上,只不过是区区六位数的数字罢了,反正突厥军也只是突厥军,可这十万人,在李靖眼里,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每天述说着家中过往,每日憧憬着获得胜利后能顺利加入唐军,他们对大唐有着很强烈的归属感,在突厥军中,许多人取的都是汉人名字,在这些突厥年轻人的身上,李靖看到草原永归汉土的希望,所以,李靖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所以,他戎马半生,第一次违抗了军令。
当突厥军的游骑,出现在弓月城外时,城楼上的吐蕃军士卒都紧张了起来,白杨河一战,对吐蕃军的士气打击尤为巨大,松赞干布本来是想率军离开弓月城的,现在西域皆沦落于唐人之手,在坚守一座孤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可是突厥军的出现,打断了松赞干布的计划,现在要想撤离,就得先击退在弓月城附近游走的突厥军。
松赞干布派遣出了一部兵马,企图击溃或者赶走突厥军,李靖自然不会跟他们交战,他将突厥军分成三部,每部两万人,他亲率其中一部,引着吐蕃军在弓月城方圆二十里之内,不停地兜着弯,余下两部,一部潜藏在弓月城东六十里处,一部则接着在弓月城附近游走。
松赞干布没想到,刚刚赶走一部唐军,眨眼间就又来了一部,没办法,他只好在派出一部兵马,在再次将城外的唐军赶走之后,松赞干布正准备出城呢,自东边又来了一部唐军,他差点没气晕咯,这些狡猾的汉人,逼得松赞干布不得不又退回了弓月城,他已经派出去四五万人了,肯定是不能在派兵马出城了,没办法,松赞干布只好将派出去的兵马都叫了回来,看到吐蕃军,在城外游走的突厥军立马撤离,等吐蕃军进城之后,他们才又露了面,松赞干布恨得牙痒痒,却又没什么好办法,现在只能将一切希望放在噶尔·钦陵赞卓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