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潮的眼神里流淌着说不出的难过,如果要在八位君主当中排个顺序,那么她也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异类。
作为第一个发现黑王奥秘的龙王,她首先想到了对抗言灵皇帝的办法,那便是强行压抑下自己的嗜血渴望,类似于人类手中爆血手段的对立面。
但这相当于对抗自己的天性,并不是每一位龙王都能轻易做到,朝潮先把这个方法教给了自己的妹妹,然后是李雾月,这几位龙王成为了背叛之时出力最多最具威胁的角色。
他们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不一样,参与这场叛乱的初衷并非夺取黑王的权与力,而是想要自我的救赎,因为唯一的黑王一旦死去,就没有什么能限制住他们了,自由对任何种族来说都是最渴望的东西。
可现在有的人变了,时间往往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朝潮不禁想去过去的李雾月,虽然说不上什么可爱可亲,但至少是个会偶尔变魔术一样拿出一朵蒲公英递过来,一起吹散用风让它们远去的烂漫男孩,现在身上却找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
“你要杀死所有的龙才罢休么?”朝潮问,“就像尼德霍格那样?”
已经很少有龙王会称呼黑王为父亲了,背叛过之后彼此间就已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用名字来直呼黑王更像是一种立场上的表态。
“那样就更加没意思了。“李雾月微笑,“我的目的是寻找乐趣,杀戮欲只是其中的一种,反正都要杀死别人,那为什么一定要是自己动手呢?培养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看着他们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沾沾自喜,最后双手溅满鲜血也别有风味。”
他凑近朝潮,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所有龙族都死去的话,我就没人可以分享胜利者的喜悦了。你明白么?我想要看到身边的你或者其他龙族,得知我所做的事情之后那种震惊难以置信的眼神,那对我来说是为数不多会感到开心的时刻,我的快乐需要建立在同族的痛楚之上。”
朝潮在李雾月的眼中看到了澹澹的玩味,他确实是个胜利者,自始至终掌控着一切,就连朝潮现在唯一的秘密也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1909年的那场生死之战后,朝潮急需一个地方疗养自我,以她对水的掌控能力,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藏身处并不难。可她却大费周章,从地中海一直到西伯利亚的东北部,里程之长快饶过了半个地球,为的就是取回妹妹的卵。自她苏醒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确感觉到卵就在北冰洋中,只是因为很快就遇上李雾月,发现这个男孩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可以称为战友,于是撒了个谎,说自己得去找妹妹。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现在的李雾月很难用常理去沟通,这家伙已经变成了某种混沌的恶徒,放在人类中间会被称为少有的反社会性人格。龙族作为极具智商的高等生物,情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李雾月抛弃了七情六欲,转而就成为了这种龙,嗜血的暴力渴望转变为更上一层的施虐之心,死亡并非他所想,他人的痛苦,泪水和绝望反倒会让他欢愉到狂笑。
“她在这儿,对么?”李雾月轻轻抚摸着朝潮的右眼眼眶,这里是她身上保存最完好的地方。
朝潮本能的想要抗拒,但李雾月只是给了她一点点足以短暂唤醒她的鲜血,把控的尺度非常好,尽管上半身恢复了一些活动能力,在力量上她仍旧弱的像初生的孩子,惊恐的头槌被李雾月轻松按下,他只靠手掌捧着就能让朝潮动弹不得。
“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她是你宝贵的妹妹,也是我的兄弟姐妹,是现在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位龙王。以你的状况想要恢复起码需要数千年,那些人类想用你的骸骨做更伟大的事,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得把你妹妹留下来,这样就会有个人能知道我做过的事情,把我当做仇敌。”
李雾月说,“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你的成就无人知晓,哪怕你拯救了世界,自己却孤身一人死去,那么这件事就等同于你没有做,没有人会祭奠你,无名英雄这种东西很恶心,做一个无名的恶徒就更无聊了。但我现在也还不想给更多人报出我的存在,只愿意挑选那么几个特殊的人……所以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对我说句谢谢。”
他伸出手腕,龙王的高度自复能力已经让他的伤口复原,他不得不再次挤压自己的心脏割开伤口,让血液滴落进朝潮的右眼,当她睁开许久未曾见过的双眼时,过往的记忆就让李雾月一眼认出这颗如大理石般的右眼是假的。
那是一位龙王的卵,现在还只有眼珠那么大,复苏需要不少时间。
李雾月的血接触到卵的表面,就像红色的水遇到海绵,卵的表面浮现出繁复纤细的纹路,把这些珍贵的龙王之血一一吸收,澹金色的卵由红色再度恢复原本的模样不过一瞬间。
在历史上,能操作龙族血统的不外乎那么几种,相互吞噬,沐浴龙血,基因修改,言灵之力。以言灵修改血统是黑白王的权能,分别代表着言灵皇帝和言灵神谕,对一位龙王来说想要做到同样的事情,唯有献上自己的鲜血,现在的李雾月远远凌驾于朝潮和她的妹妹之上,他可以做到。
“从你那里得到的力量我全部放在了这些鲜血里,新生的她会比过去更加强大,这算是一点补偿,拥有你的一部分也等同于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至少能知晓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李雾月说,注入鲜血的行为持续了半分钟,在这半分钟里他失去了身体里四分之一的血,即使是一位龙王也变得有些虚弱,说话不再那么明晰。
朝潮呆呆地看着他,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家伙的脑回路,一时间像个在幕后写剧本的恶徒,一时间又像个心存怜悯的圣人。
“这就是你的恶趣味么?”朝潮说,事已至此她无法改变,只是有些心痛,亲眼看着一个人的堕落是件可悲的事情。李雾月自以为抛弃感情就能和尼德霍格一样,却从没想过他现在的思维方式仍旧受到了龙族血统的影响,只是因为感情缺失和以前的程度有些不同。
尼德霍格死去了很多年,但他对所有龙族造成的影响永远无法被磨灭,时至今日,无论那些混血种还是高傲的龙王们,头顶上仍然盘伏着黑色的恶龙,悄无声息的操控着台本走向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归来注定成真。
“嗯,亲手给自己制造一个不相上下的敌人,我会等她带着满腔怒火来找到我,再把她狠狠踩在脚下,期待她倔强又不服输的目光,只是想想就让我身心愉悦的忍不住颤抖。”李雾月像是磕了什么东西一样露出狂乱的笑意,拍拍那颗正在快速孵化的卵,“你现在大概无法理解,但你肯定可以听到,尼约德,是我维达把你的姐姐斯嘉蒂送进了地狱!这份仇恨自你复苏之时就深植内心,来找我吧!这世界上我无处不在,你我注定会有重逢的一天,期待与你以刀剑相见!”
他傲慢的简直不可一世,狰狞的笑容毫无过去半分冷漠的优雅,在这一刻他才是最完整的自己。龙与龙之间的誓言不会用人类的名字来相称,北欧神话基于龙族的历史而改写,那些才是他们诞生时真正拥有的称呼。
夜更深了,朝潮的意识正在缓缓消散,李雾月把时间掐的很准,当他走后不久,用于支撑复苏的血液就快要消耗干净,全部结束的时候,她就又会成为那个被钉死的龙王骸骨。
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比如现在把妹妹的卵取出来吃掉,李雾月给了妹妹足够的鲜血和力量以加快她的复苏,这份馈赠当然也能让朝潮在瞬息之间恢复全盛时的状态。
但朝潮绝不会这么做,李雾月也清楚,他才敢那么胆大妄为地把原本已经夺走的东西再送回去。情感就是尼德霍格送给八位龙王最致命的毒药,诺顿之于康斯坦丁,芬里厄之于耶梦加得,斯嘉蒂之于尼约德,每一对兄弟姐妹的感情都很好,唯有维达和他的姐姐尹登成功斩断了这种联系,从此他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独立个体,也成功造就了两位远胜于其他兄弟姐妹们的龙王。
这时冰封的洞穴里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它不像李雾月那样来的悄无声息,尽管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这里过分坚实的冰层造就出如酒店地板一样光滑如镜的表面,声音也会被反射放大。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巧合,就像一部架在办公桌上的电话,平时可能几天都不会响一次,但有时候又会什么杂七杂八的都赶在一起,发了疯似的响个不停。
脚步声只是响了几下就消失了,这是因为雷娜塔把鞋子脱了拎在手里,赤脚踩着冰面行走,脚掌就是最好的消声器。
任何成年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惊呼不可思议,那种冰层已经到了堪称永冻的地步,在这里不知道成型了多少年,就连开着最先进的挖掘机器来都得一点点扣,既是完美的防御也是绝佳的保暖设施,只不过这里所谓的暖大概是零下一二十度,会把人的皮肤黏在冰霜上。
从还算保暖的房间里一直摸索到这么深的地方,温差大的惊人,就像从早春一夜之间回到北方的郊外,但雷娜塔一点都不怕,护士们都不知道雷娜塔的抗寒能力有这么高,好像那枯瘦的皮肤生来就无谓寒冷。
雷娜塔自己也不知道,在为数不多的来自黑天鹅港以外的那一点模湖记忆里,下着大雪的天总是很冷,她被谁抱在怀里依然瑟瑟发抖,那时候的她可是很怕冷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冰雪似乎已经成为了她的玩具,她可以徒手抓起港口的积雪,而不会被冻的手掌通红。
雷娜塔一手抱着左罗,一手拎着自己的鞋子,来到了洞穴深处,这是零号告诉她的路线,据说可以避开所有巡逻的军人找到朝潮。
这一路上她确实畅通无阻,最后抵达了这个地方,可在这里她并没有见到那个温柔的大姐姐,只是有一具大到惊人的龙族骸骨。
她知道那是龙,这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因为博士并不是那么避讳,反正这里没人逃出去,书写在卷宗上的单词就直接用的就是龙。不过大人们基本都不在乎这些,在他们看来博士就是个研究超能力的疯子,如果不是经常能拿出点成就来,没人会信服他。唯有那些天真的小孩相信龙真的存在,此刻这具半生半死的骸骨就是最好的证明,叫来任何一个孩子都能脱口而出它的名字。
雷娜塔仰头看着那副骨架,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因为看的太久脖子都发酸了,她摇摇头开始绕着冰洞寻找,想着大姐姐是不是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看起来周围有很多存放的设备和小门可以进去。
“雷娜塔。”骸骨忽然说话了,朝潮的意识还在弥留之际,她不得不花费一些时间才能确认这孩子到底是谁,随即露出欣喜的神情。
雷娜塔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因为她以为那是某个巡逻的士兵或者护士发现了她。可没跑几步她就意识到身后并没有急促追赶的脚步声,她茫然地回头,看见那具骨骸还算完好的上半身正偏转脑袋看着她,童孔中流淌着澹澹金色的光。
“你认识我?”雷娜塔并不害怕,因为她还没学会对死亡的恐惧,看见一个本该死去的东西活过来还叫自己的名字,她反而很好奇,零号也是这样,一见面就能叫出她的名字,今晚的奇遇像是一切都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