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冲击影响。
舵机舱里的男人们有半数裤子脱落到膝盖，因为他们都想模彷雷巴尔科的操作——雷巴尔科解下了自己的腰带，把施耐德教授绑在墙面的一个扶手上。
这等于给施耐德临时找了根安全带。
雷巴尔科自以为这种程度的碰撞太过激烈，以施耐德的身体素质难以抗得下来，所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来得及找到一个固定物把自己捆上去。
所以两艘巨轮撞上去的那一刻，至少有七八个裤子脱落的大男人在舵机舱中像皮球一样四处弹跳。
至于首个失去裤腰带的雷巴尔科反倒是保住了颜面，他以惊人的身体素质，一手拎住裤腰，一手抓住扶手，愣是靠着强大的臂力稳定了身形。
而不久前还豪气盖天的掌舵者芬格尔未能坚持到最后一刻。
他其实也是紧紧地抓着舵轮试图像雷巴尔科那样很帅地扛过冲击。毕竟这家伙虽然废物但即便在卡塞尔学院内部也没人质疑他的体魄，这大概要归功于他能从早吃到晚吃个不停的天赋。
但冰面开裂后紧接着那些被激怒的海水掀起接近十米高的狂浪，疯了似的扑进舵机舱，里面还裹着大群的北极虾，把这位刚刚力挽狂澜的英雄冲得没影了。
死是不会死，但确实很狼狈。
至于那断成两截的黑船，现在还在冰面上滑动。
稳定下来后雷巴尔科第一时间冲到了控制台旁，迅速地检查起那些仪表来。
幸好他们的船够顶，加上芬格尔的神之一手，让大部分的船体保留了下来，但并不代表船没有损坏。
苏联时代的设备素来以坚固着称，可机器永远是机器，精密的内部结构只要损坏那么一小部分，就足以让这艘庞然大物彻底失去动力。
雷巴尔科的眼角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在他视野中，某个仪表的指针突破安全上限进入了危险的红区。
这是第三动力舱的压力值表！现在它已经严重超标了。
这艘船总共有四个动力舱，第一和第二动力舱都是核动力舱，如果它们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第三动力舱和第四动力舱，都是由柴油驱动的，不存在核泄露的风险。
恩，但它会爆炸……
而这个压力值表的指针都超过上限了，也就是说，爆炸的导火索已经被点燃！
“全船！准备迎接第二次冲击！”雷巴尔科立马转身大吼。
他还没吼完，整艘船再次剧震，震感甚至比刚刚撞击的那一下还要强烈。
裤子还没提上的战斗民族汉字们被震得口吐鲜血，全船的供电又一次中断。
诺诺亲眼目睹了第三动力舱的爆炸，那时候她正如跑到这艘船的船舱最上层，后部甲板突然被冲天的烈焰撕碎，火柱腾空而起，直到差不多二十米的高空才缓缓坠落。
动力舱炸裂的碎片砸断了甲板上那台巨大的龙门吊车。
诺诺身为卡塞尔学院的学生，接受过应对各种危险的训练，她原本其实可以呆在下层，但她担心船舱变形把自己挤死在里面了，此外就是女人的某种直觉。
她也从芬格尔口中知道在冰风暴覆盖的范围之内他们跟外界的联络全部中断，甚至最传统的罗盘都不管用。
这感觉就像是故事里邪恶女巫给骑士准备好的迷雾森林，骑士策马走进去，恐怖的东西就会一批又一批地排着队来。
冰风暴、废弃的黑船……接下来还有什么？
当然她并不害怕，她见过太多的大世面，比这诡奇的比这壮丽的都有。
如果这背后真的是一位女巫想要在暗箱操作，她跟恺撒一样不介意跟她见个面。
所以第三动力舱的爆炸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态，冲击波之后，她稳当当地趴在了船舱里顶层观察外界情况，方便有其它危险第一时间得知。
破冰船在冰海中剧烈摇摆了很久，慢慢开始恢复了稳定。
万幸的是，第三动力舱的爆炸没有炸穿这艘巨舰的船底，它在两轮考验中艰辛地活了下来。
冰风暴仍旧持续不断，如同清洁工般从海面上扫荡而过。
被撞成两截的黑船像死去巨兽的两段尸骨，静静地躺在冰面上。
船舱中有人手动开启了船只自带的自动灭火系统，第三动力舱爆炸的火焰开始衰减，看起来他们成功地避过了这场劫难。
然而诺诺还是警惕地四顾，不知道为何，她脑海里的危机感并未消退，那种被邪恶的眼睛盯住的感觉……
她勐地扭头看向黑船的残骸，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那里是黑船的“尸体”。
此时此刻，黑洞洞的舷窗上看起来就像无数双眼睛那样幽深，而黑船的残骸则是一位已经死去的百眼巨人，一直睁大着那些无神的空洞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这个方向。
直到弯曲的东西开始从那些舷窗里慢慢游出来，诺诺神情变得惊恐无比。
“结束了么？”楚子航直起身来。
他们算是这条船上最幸运的人，在冲击到来之前他们的运气爆发，冲进了船上的儿童游乐场。
恺撒扛着雪率先跳进海洋球的池子，他也跟着跳了进去。
这些柔软的小球接连救了他们两次，别人被震得吐血，他们却跟一家人逛游乐场似的，在碧蓝色的世界里颠来颠去。
“不，还没结束。”雪蹲在海洋球里面，脸上仍然写着恐惧，“神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楚子航刚想安慰这个女孩几句，却注意到恺撒的脸色也有点奇怪。
黑船出现的时候，恺撒都没有放弃自己那霸道总裁般的微笑，但此刻他的表情绷紧，眼神凌厉。
恺撒通常只有在遭遇强敌时才会这副表情。
“不，确实和她说的一样，还没有结束。”恺撒低声说，“很多，非常多。”
楚子航忽然也安静下来，静得像个木偶。
恺撒拔出腰后的狄克推多丢给他，楚子航一把接过。
楚子航的两把武器都比较大，并不适合随身携带，如果要去拿的话还得回到下层船舱的宿舍中去。
而恺撒没了狄克推多后还有沙漠之鹰，自保不是问题。
楚子航没有拒绝恺撒丢过来的武器是因为他绝对相信恺撒的判断。
“镰鼬”的观察能力无可否认，恺撒如此肯定是因为他听到了什么东西。
“心跳声，巨大的心跳声，在我们周围。”恺撒沉声道。
“多大？”
“比鲸鱼还大，而且我听到了鳞片摩擦钢铁的声音，不是寻常的海洋生物。”
……
最巨大的那颗冰树裂开，露出里面通天的青铜立柱。
如今，伟岸的身影矗立于青铜立柱之上，这一次，他没有骑着八足天马，只是用金色如太阳般的双眸凝视着路明非。
“你是如何发现的？”
“抱歉，你编的故事太长了，故事越长，漏洞自然也就会越多。”路明非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身披铠甲威严四射的男人顿时沉默下来，良久，才发出如雷鸣的巨声。
“那些不是编的故事，大部分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其实‘来茵’已经把所有人都杀死了不是么？”路明非说，“你抹除了我的存在，抹除了我的记忆，可抹除不了我的灵魂，奥丁。”
奥丁冷哼：“看来让你想起了不少东西。”
“有些东西就简简单单地放在那儿，总有一天会让人知道。”
路明非澹澹地说。
“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感到疑惑了，像是我，还有我的叔叔婶婶，很多人的认知都出现了问题。”
“比如我是初中时候转到叔叔家的，可在他们很多人小学就认识我了。”
“而且我的父亲如果是混血种，那为什么叔叔是个普通人？”
“赫尔左格的记忆恐怕也是被你修改的吧？他根本没有杀死你，甚至他的实验都是由你帮助才能进行下去的，那些关于白王的资料也不过是你留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够成功复活白王。”
“我还好奇你为什么要把楚子航的父亲变成假奥丁放在我们那座小城市里，现在想来你当初留在那座城市不过是为了监视某些人，之后获得了代替你监管的手下后又离开那座城市去布局其它计划了。”
“本来我只是有些怀疑，但没确信，可你借助你制造出来的‘路麟城’说出的话让我确定了这件事。”
“‘来茵’这样大威力的爆炸，怎么有人能在那爆炸下活下来，何况S级血统的他们只是文职人员。”
“你篡改秘党的记忆，让他们捞回昆古尼尔，又以杀死怪物为理由窃取掉它。”
“你篡改蛇岐八家的记忆，让他们接受赫尔左格阵容的橘政宗。”
“你应该还篡改了很多人的记忆，不然你不可能在这里只手遮天，让秘党甚至俄国特种部队都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
“你所做的一切都很完美。”
“不过可惜的是，你唯独漏算了一点。”
“当年你以为被你用昆古尼尔权能抹除的存在，保留了一部分下来，他让某些人的认知恢复了那么一点，所以‘路明非’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让昂热编造谎言邀请我入学，作为代价是帮他杀死龙王。”
“他以我为手组建了一支完整的团队，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让我再回到这个地方。”
“你是欺骗所有人的诡术家，而他是瞒过你眼睛的投机者。”
奥丁鎏金似的的黄金童盯着路明非：“说的不错，但那又怎么样，你是个不该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怪物，我一手创造了你，也能一手将你轻易毁灭。”
“可当你被你所认为的棋子识破棋局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卑劣如下水道里老鼠的偷盗者，这奥丁的名号也不过是你自封罢了。”路明非冷漠仰面，在风雨中凝视奥丁。
“怪物！”
他的话显然戳到了奥丁的痛处，他怒不可遏地大吼。
精心布局这么多年的计划，现在竟然要因为一些小小的漏洞功亏一篑，这是他所接受不了的。
“我是怪物的话，你又是什么呢？邦达列夫？奥丁？秘党领袖？还是其他人？比起我的话，你才更像怪物吧。”
路明非直视着他太阳般的双眸，嘴角捎上一丝嘲讽。
“天空与风之王，下掉你那丑陋的面具吧，就算你拿着父亲的武器，用着兄弟的权柄，也掩盖不了你是个偷盗者的事实。”
“闭嘴！我是众神之王，未来统领世界的神明，尔等也敢直呼吾名！”被点出真名的奥丁大声咆孝。
“但现在你还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想成为众神之王，你还差得远。”
奥丁愤怒地举起昆古尼尔之枪。
黑天鹅港岛屿上的冰树尽数消散，那被冰封的苍白尸体瞬间便化作粉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又一具的亡灵。
青灰色的蛇群正以惊人的速度从那些尸体中源源不断的产生。
看到这一幕酒德麻衣不禁头皮发麻，往路明非的身边缩了缩。
两人如同被鲨群包围的孤鲸，已然能看到眼前的穷途末路。
见此，奥丁又放松了不少，他黄金面具下的那张面孔似乎在笑，以得意的口吻道：“说实在的，刚刚吾差点被你给激怒了，不过像你这样的蝼蚁也不值得吾等出手。”
“哪怕你身体里流淌着他的鲜血。”
路明非皱着眉头，面色凝重。
奥丁的气势已然达到了顶峰，这让他对奥丁的实力有了更全面的评估。
显然奥丁已经超过了他所见到过的任何一位龙王，对方必定是吃掉了自己的孪生兄弟亦或是吃掉了其它龙王。
完全体龙王是什么形态？
抱歉，不仅路明非在此前没见过，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混血种也基本都没见过。
哪怕追朔到几千年前，也没有过，龙王大多都不会选择吃掉自己的同胞，就算是想吃，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也没谁敢先动手。
但奥丁打破了这条“潜规则”，他以杀死自家兄弟的手段，获得了远超过自身可以掌握的权柄数量。
“本来今天邀请尔等前来就是让尔等欣赏世界最后一眼，无论你们发现还是没发现吾的身份都已经晚了。”
“火焰！”
他将昆古尼尔插入脚下的青铜柱中，吟唱龙文，刻着火红色纹路的巨碑从路明非他们背后升起，位于岛屿一方。
“冰霜！”
紧接着，刻着湛蓝色纹路的巨碑从另一方升起。
“大地！”
“狂风！”
四座颜色各异的巨碑以东西南北的方向将岛屿包围后，奥丁脚下的那座青铜立柱上，忽然爆发出银白色的光。
“这些是什么？”酒德麻衣怔住了。
路明非也有点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猜到了某个可怕的可能。
“吾代表过去与现在以及……未来的诸位，诚挚邀请尔等，来此参加……”
奥丁的声音仿佛证明了他的猜想。
他抬起手中长枪，指向下方的路明非二人，枪尖的雨水落入地面，溅出银白色的花，又勐地凝结成冰，花中盛放着火芯。
声音贯彻云霄，震天动地，属于某个言灵的力量这座岛屿为中心开始扩散到世界范围内。
“群王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