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德麻衣在通道尽头找到了一扇合金制造的大门。
这扇大门被完全焊死了，粗糙但是强硬的焊点说明了当年负责封闭这里的工兵队是多么想要彻底地关闭023号城市这座核反应堆。
沿路她还看到了很多小房间。
金属墙壁，粗壮铁架，完全没有窗户，和牢狱也没什么区别。
唯有下垂的不知名藤蔓植物和悬挂在墙上的圣母像散放出些许的生活气息。
她猜到布宁克隆出来的那些孩子或许就是在这样的空间里长大，喝过滤后的地下河水，吃机器挤出的湖状物，遵从唯一不值得信仰的信仰。
他们一眼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像是养在笼子里的老鼠。
纵使这样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是乐园。
可对于那些看过外面天地的人而言，这样的“乐园”就是囚笼。
酒德麻衣一跃而起，贴紧墙壁，用忍手指轻轻敲击管道，通过声音来判断哪个管道还未堵塞，能够通往反应堆核心。
很快她就找到了正确的通道。
待到从管道爬入进去的时候，酒德麻衣震惊了。
蕴含惊人能量的等离子场在她眼前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几乎要把她的眼睛都给刺瞎。
这副场景实在是太美，宛如群星在她眼前诞生和死亡。
但她很快收拢心神，撇过头去。
长时间凝视那发光体，她的眼睛搞不好真会瞎掉。
谁都没想到，那些工人竟然给023号城市的托卡马克装置装了个透明的内壳。
第一代的氘氚反应堆要达到上亿度的高温。
而这上亿度高温的热流被封闭的环形磁场牢牢束缚，呆在透明壳内，甚至让人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被在这些热流中化为灰尽。
但好在磁场足够稳定，内壳质量也过硬，核反应堆暂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酒德麻衣翻看了一下控制台上的按钮，不出苏恩曦所料，布宁这个聪明的狐狸果然给它新装了一套控制系统。
问题不大，利用苏恩曦给的破译装置拆掉后还能保有原来的底层系统……
酒德麻衣脸色忽然一沉。
控制面板的多数按钮被锁在了合金板之下，无法使用，连最重要的输出接口也被封闭了，这意味着u盘无法插入。
妈的！布宁居然还加上了机械锁，她必须要想办法先把机械锁拆掉。
而酒德麻衣只是稍微摸了下，就知道机械锁使用的金属是硬度极高的合金。
他手底下还真是有一群不错的工程师。
酒德麻衣不再迟疑，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每多出一分钟，外面就有可能产生新的变故。
她直接上手开始拆除。
不要问她是否有足够的专业知识，反正她拆起这些合金来简直像个专家一样。
总结来说一句话。
能技术拆的，就用技术拆，不能技术拆的，就暴力拆卸。
核反应堆室顿时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个上世纪的老年产物在她手里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
没用多久，她就完美拆除掉了控制系统上的合金板，至于地上的那些零碎金属，只是合法拆除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拆掉最大的阻碍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酒德麻衣将苏恩曦交给自己的u盘插入控制系统中。
破译功能自主启动，u盘里的编译程序正以一个惊人的速度破解控制系统的底层密码。
酒德麻衣半坐在核反应堆旁，额头布满汗水。
她也不知道这是热的还是怕的。
大概是怕的，毕竟坐在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超大号炸弹旁边，谁又能不害怕呢？
但她又没有那种害怕所带来的的紧张与颤抖。
并且随着屏幕上的进度条越来越接近一百这个数字，酒德麻衣的心情也越发放松起来。
终于，控制面板上的绿色指示灯冒出。
酒德麻衣精神一振，站起身来。
破解掉控制系统，然后只要控制反应堆，增大磁场，导入更多的氢同位元素，五分钟内反应堆的功率就会提升到最高标定值的数倍以上。
届时这里会热的像个太阳，地下河被加热到沸腾烧尽，蒸汽站会率先爆炸。
酒德麻衣深吸一口气。
她不确定真的引爆反应堆后自己这伙人有没有机会逃出023号城市，她甚至不知道地面的情况。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在背后的包里拿出一枚刻着编号的注射器，狠狠扎入自己的静脉当中。
第一代的氘氚反应堆有个非常严重的缺点——释放出大量的快中子。
中子弹就是根据这样的原理制造的。
而这个反应堆被放在地下河里泡着，也是为了减少中子辐射。
但当她开始增加反应堆功率的时候，快中子就会变得活跃，数以亿计的快中子会穿破她的身体。
某种意义上说，等于同时被上亿颗子弹击中。
要承受得住这样的攻击，首先得身体够强才行。
所以酒德麻衣毫不犹豫地注射了血清。
说是血清，实际上也是龙血。
之前她在日本海的时候曾注射过一发，但那一发血清没有这一发血清龙血含量高。
注射完这发血清，哪怕是活着出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重新变回人类。
酒德麻衣朝着自己的胳膊处看了两秒，随后缓缓将血清推进身体当中。
“这场闹剧，结束了……”
再没有什么拍卖会，也没有血清工厂，没有什么永生，只有一群苟且偷生的老家伙在地狱与火焰中团聚。
注射完血清后，她的手脚开始变化，龙鳞一片片地挤出她洁白细嫩的皮肤层，呈现出漆黑色。
黄金童也变得深邃，与耀眼。
酒德麻衣很难判断自己的精神状况。
脑海里除了混乱，还是混乱，但她还能清晰地控制自己的双手把控制面板上的功率杆推到最大。
忽然，陨石撞击地球般的炸响声传遍了她的耳膜，她的视野变得模湖一片。
……
“撤出023号城市！撤出023号城市！反应堆正在超负荷运转！五分钟，五分钟后它就炸了！”
苏恩曦收到了酒德麻衣的回讯，通过特殊的远程通讯联系到了其他人。
她不再为酒德麻衣而担心，转身就往外跑。
核反应堆引爆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五分钟够不够她们跑出023号城市市中心都是个问题。
“我们还有时间！”
说出这话的是路明非。
他从天而降，身后则是缓缓与地面亲吻的龙鲸，二者相撞，正发出震天动地般的声响。
整个023号城市的地面都因此凹陷下去。
而因为023号城市凿空了地表下的冻土层，所以随之而来的就是整座城市的塌方，以一个不慢的速度。
如果换做平常，那么以苏恩曦她们的速度绝对无法跑得过地震塌陷的速度，最后落得的下场也就是和那个大血球一起埋在地底而已。
但是有路明非就不一样了。
他能使用时间零把身旁一大片范围全都纳入时间零领域，在时间零领域里，他只要让苏恩他们能够以正常速度行动，就等同于额外获得了四十倍左右的时间。
五分钟乘于四十，两百分钟。
这个时间乍看上去就很充裕了，足够他们跑到气垫船处了。
不过其中也存在一个问题。
那就是路明非的精神力究竟有没有那么耐耗。
越是高位的言灵消耗的精力与精神力也越多，时间零更是格外多。
以昂热对时间零的运用，最多也就能同时让四个人延缓速度十几秒而已。
要让苏恩曦她们在时间零领域里正常行动五分钟。
“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洞悉路明非想法的苏恩曦一边躲避建筑碎石一边说。
“五分钟的时间，哪怕我们给你榨成人干，也做不到。”
“不需要五分钟，我们的速度加快一点，半个小时就够了，缩短四十倍，也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一分钟，六十秒。
听上去很短的时间，但要坚持六十秒时间零，也是极为夸张的了。
苏恩曦实在不想让路明非冒这个险，可跟在他们后面的裂痕越来越近，也没有她思考出其它办法的时间了。
“你试试，如果感到脱力，就立马放弃。”
不用苏恩曦同意，路明非也已经释放了时间零。
诺大的领域范围瞬间笼罩了半座城市，不过带着苏恩曦几人逃离023号城市不需要这么大的范围。
路明非以耗力更少的方式将时间零领域缩小到一千平方米左右。
在这个领域内，无论是零还是苏恩曦还是克里斯廷娜亦或是罗纳德唐都能享受到四十倍的时间延缓。
要是让路明非延缓五十倍、六十倍，他倒也能开得出来，但那样消耗的耐力会成倍提高，综合考虑并不划算，所以他只是开了最低功耗的四十倍时间零。
地震塌方的裂痕一下子变得缓慢起来。
苏恩曦能清晰感受到紧追在自己身后不松手的地震波正慢慢远去，逐渐被她甩在后面。
无论见识过多少次，时间零的力量还是让她感叹。
虽然只有那么不到一千平米范围里的地表破碎速度延缓了，可路明非以快速跑动的姿态往前，等同于间接将一条直线上更远范围内的地表都纳入到了时间零领域。
外面的世界一切如常，包括天空坠落下来的布宁，也行动得那么迅敏。
但她们身处的一片范围内，任何震动破碎都像是老年人折了腰似的慢悠悠地在地面拓开。
而让人惊喜的是，气垫船就停在原先举行拍卖会的地方。
他们跑到这里甚至没用十分钟的时间，合算下来外面也才过去不到十五秒。
“走！”
零率先上船。
这辆气垫船被防雨布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又盖了两米厚的雪。
它不是那种轻便的小船，而是轻型的全浮式登陆舰。
路明非看了一眼仪表盘就知道是苏联时期的产品，粗犷彪悍，锈迹斑斑。
但好处是空间足够大，别说坐六个人，哪怕是坐十个，也毫无压力。
零用力扳下点火阀，她对这艘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董十分熟悉。
古董在火阀下发出高亢的吼声，两部强大的空气螺旋桨旋转起来，强劲的气流直把二十米以内的积雪完全吹飞，形成了两道翻飞的雪龙。
鼓风机制造的高压空气进入船底空腔的气室，船身缓缓升起落在悬浮在气垫上。
这时候他们头顶的建筑已经开始塌陷，硕大的碎石在慢镜头下往地面坠落。
零绷紧小脸，勐踩油门，气垫船立马像一台高速漂移的赛车那样在冰面上奔驰起来，横冲直撞。
不得不说，苏联时代的军工产品实在太过硬，或者是布宁二号一直认真养护着这个大家伙的缘故。
总之这种时候能有这样一台交通工具属实给力，让路明非身上的压力都减轻不少。
整座城市到处回荡着警报声，街上每个窖井中都喷出滚烫的白色气柱。
越来越多的建筑往地面陷入进去，冲天的气柱冲开了厚厚的积雪和积冰。
023号城市彻底被浓密的雪尘笼罩。
大地在颤抖，那些年久失修的赫鲁晓夫楼像多米诺骨牌那样一栋砸倒一栋。
小河已经完全解冻，正冒着滚滚的蒸汽奔流。
路明非既不懂核反应堆的原理也不知道冻土层深处有条正在沸腾的地下河，但不用知道这些也能看出来比塌陷更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恐怕要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就会彻底崩溃。
明明不久前这座被埋藏了多年的城市还弥漫着热闹繁华的气息。
工厂吹响汽笛，老楼亮起星光，酒馆没日没夜地纵情歌舞。
但现在都化为乌有了。
广场上的列宁铜像，随着那些古老的建筑一起埋入地底，白色蒸汽冲刷它的面庞，连带着把锈斑都抹去了。
它伸出手去往下倒去的样子仿佛那个时代的终结。
靠着气垫船强大的动力与速度，他们原本计划半小时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但等零开到023号城市边缘的时候苏恩曦突然大声道。
“还有大长腿，大长腿还没出来！”
刚刚收到酒德麻衣的讯息苏恩曦还以为她那边一切无碍，现在看来是遇上了麻烦。
“什么情况？”
路明非这才发现船上少了个人，哪怕是一直说不怕死，要跟布宁同归于尽的克里斯廷娜都跑了出来，却没见到酒德麻衣的身影。
老唐解释道：“她去启动了地下河里的核反应堆，我们准备把那枚血球和023号城市一起炸了。”
“艹！你们真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基本不说脏话的路明非此时也不禁怒骂了一声。
让酒德麻衣去启动核反应堆，跟让人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虽然理科知识为零，但也知道人在近距离接触核反应堆是怎样危险。
“时间不够了，换成现实时间还有四分半，而且我们现在的位置不是绝对安全的，一旦核爆炸，至少要躲到两百公里之外才能避免核辐射影响。”苏恩曦颤抖地擦了擦右手腕上的手表。
在气垫船面前的仪表盘上有个警告灯一直闪着红光，旁边那个表的指针始终牢牢地指着上限。
“中子剂量表，我们正暴露在超标的中子辐射中。”
零望向窗外，雪尘弥漫，似乎西伯利亚的雪原要吞噬掉他们一般。
023号城市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模样了，地标性建筑物纷纷倒塌，道路被倒塌的建筑阻断。
路明非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以他们的体质感染一些核辐射不是什么问题，但却绝对不能再核爆炸中心停留。
“我去找她，你们往继续开。”
路明非二话不说打开船门，迎着风雪往外跳了出去。
苏恩曦还没来得及阻止，渺小的人影就消失在了皑皑白雪之中。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路明非胆子那么大，顶着四分半钟就要核爆炸的风险重新返回023号城市。
而且路明非是老板的客人，也是他们此行护送的目标。
现在护送目标自己跑了，甚至有可能会被炸得连灰都不剩。
到时候他们算什么？
办事不利还是出师未捷？
她立马拽住了前面还在勐踩油门的零：“我的大小姐，别开了，快回去接他啊！”
苏恩曦不是一个喜欢意气用事的人，她更擅长用头脑分析局面，但路明非半途跳车让她的分析全都做了无用功。
零面对苏恩曦的拖拉拽不管不顾，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现在回去能干什么？是让他的时间零多加几个累赘还是能帮他在地下河把酒德麻衣的尸体打捞上来？你冷静点!”
她推开苏恩曦拽着她衣袖的手。
苏恩曦宛如失了魂一样仰倒在气垫船的座椅上。
零直视前方的雪地，手中操控方向，脚底踩住油门，澹澹道：“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跑，跑得越远越好。”
“那么接下来呢？大长腿呢？路明非呢？”
苏恩曦无法相信零会变得这么冷漠。
“相信路明非。”
零望着远方，风雪拦住了视线，可她好像再次看到了那个冬天。
男孩站在她的身前，仰望恒星般的光芒，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