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种人在中国一般被称作渣男?”
路明非也不知道哪里学到的流行词,哼哼道。
“什么意思?克里斯廷娜不是挺好的么?她很好看。”
“她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好看的女孩说话还能更可信点不成?张无忌妈妈临死前还跟张无忌说过越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呢!”
“但我信,好看的女孩说的话我都信。”
“靠,你能不能讲点理?”
“比起讲理我更喜欢讲感情。”
“那我认输行吗?”
要不是有只手腾不出来,路明非就举起双手投降了。
两个人接着熘达,刚刚的事情好像无意间翻篇了一样。
零也不再提克里斯廷娜的事情,而是一边走一边看。
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里还摆着老式玩具和当年的烟酒,完全没有商店的样子,倒像是个苏联时代的实景博物馆。
路明非忽然想到克里斯廷娜才进入023号城市的时候也是这么趴在橱窗上瞪大眼睛看。
那时候零走在最前面,目不斜视,风风火火。
不过从此刻她的表现看来,之前的高冷范都是装出来。
实际上她对这个城市也是充满着好奇,只是她不喜欢把好奇展现给外人看。
在外人面前,皇女殿下总是云澹风轻的姿态。
这时候路明非觉得女孩子在想什么其他人永远都不会懂。
她们嘴上说着讨厌你未必是真的讨厌你,她们凡事都叫你一起也未必真的喜欢你。
难怪许多科学家说女人是最难研究的学问。
估计普通人搞一辈子也搞不懂这东西。
“你感觉怎么样?”零忽然问道。
路明非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你是问我现在进行时的感觉还是过去完成时的感觉?”
“我看你一路上好像挺开心的,吃得也好睡得也好,你是不是在火车上还找布宁聊天了?”
这确实是件还挺不可思议的事。
作为一个很多人眼里已经死掉,被秘党暗中追捕的逃犯。
不久之前白王刚刚复活,绘梨衣生死未卜,他应该郁郁寡欢,愁眉不展才对。
可他却跟旅游来的一样,没有一点危机感。
“没什么,最近提不起精神,就觉得什么都不去想好了,毕竟路总有走到头的的时候。”路明非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会在西伯利亚见到不该见的人?”
路明非摇摇头。
“这世界上没什么人是不该见的,有些人真遇到了反而是好事,说不定他们知道你不知道的秘密,就像是我,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世,也一定会遇到他们的。”
他不会说自己总能梦到一座孤独的黑色王座,那王座像块墓碑,刻着很多人的名字。
王座下他能看到他的爸爸和他的妈妈,两个人的模样虽然模湖,可是路明非还是能认得出他们。
“当然了,我倒是不想在那里见到他们,但见不见也不是我说的算的,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沉默片刻,零缓缓说:“我会帮你的。”
“帮我什么?你帮了我很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要不我入赘到你们罗曼诺夫家算了,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不。”
零摇了摇头,路明非以为她是在拒绝自己的入赘申请,但是皇女殿下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有点懵逼。
“我没有帮过你,是你一直在帮我。”
路明非根本不知道她这句话的哑谜是啥。
皇女殿下也不解释,而是抬头眺望出去,冲着前方努了努嘴。
路明非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前方一条小河,跨河的小桥上路灯格外明亮。
双目如炬的矮小男人靠在路灯杆上抽着烟斗。
亚历山大·布宁。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他明白到这并非一场偶遇,布宁是故意在这里等着他们的。
防空洞那件事之后布宁没有任何解释自己放过克里斯廷娜的理由。
之后的宴会和活动上他也没有再露过面。
但他是这帮人的组织者,平白无故的消失让很多客人在私下里讨论是不是这老头子带小姨子跑路了。
显然这个猜测并不可靠。
布宁身为从事军火交易几十年的老滑头,老狐狸精,不可能因为一件事而放弃整个西伯利亚的大蛋糕。
零和路明非在路灯杆下站住。
布宁沿着小河望向前,一脸犹豫。
“克里斯廷娜,是我的女儿。”
路明非从没有见过如此开门见山的聊天。
按照商人的套路这时候他们已经先拉拉家常,再谈谈生意,最后扯一点关于布宁放过克里斯廷娜的理由才对。
毕竟这一路上大兄弟们说话都是云里雾里,高端人士的调调。
如今老家伙一改常态,突出一个图穷匕见,上来就把他们给整懵了。
更可怕的是,路明非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个解释竟然十分合理!
这要回到不久前列车上的酒局一夜。
明明任何人在宴会上出出入入都是常事,偏偏克里斯廷娜消失一段时间布宁会出来找。
而前两天防空洞事件也是。
明明拉开衣柜门之前,老东西一脸凶神恶煞,结果柜门打开后,他就傻傻地呆愣住了。
克里斯廷娜真的是布宁的女儿?
路明非哑然失笑。
这个情报略微有点震撼。
女儿是联邦安全局的正义使者,老爹是走黑路子的军火商人。
父女两个人走上不同的道路,一路上甚至没有过几次真正的交流。
今夜的布宁看起来特别的憔悴和苍老,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孤寡老人的悲凉。
如果给他换身衣服,甚至可以去演年度公益大片《爸爸吃枪子》。
“听上去有点魔幻。”路明非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觉得很魔幻,但也很真实,虽然我是个军火贩子,但我不希望女儿和我一样干着朝不保夕的买卖。”
布宁低声惆怅,沉吟说。
“所以我在她小时候就把她送去了一个值得信赖的家庭长大,抚养她的人走的是正道,我知道那家伙是个好人,并且他没有孩子,只有他能保护我女儿。”
“贤父育女的故事就不用说了,我们没工夫听。”皇女殿下一点情面都不给布宁留。
“皇女殿下就当陪个空巢老人聊聊天。”布宁苦笑,“其实我想要离开023号城市,是因为在电影上看到一个穿花格裙子的莫斯科小姑娘。后来她从童星变成了电影演员,我到莫斯科赚了点钱,把她追到手了,生下的孩子就是克里斯廷娜。”
听着这个狗血的爱情故事,路明非嘴角一抽。
小镇男孩为了荧幕上的姑娘离家出走,经过不懈奋斗后最终抱得美人归。
这不是典型的美国主义烂片吗?
怎么一个前苏联的红色继承人也搞这套?
“莫斯科那么多漂亮女孩,没一个比她好看?”零问。
布宁叹了口气,说:“当然不是,只是我很固执,只对先遇到的那个动心,在我心里面,谁也比不上她。”
零听到这里扭头看了路明非一眼。
路明非撇撇嘴:“我跟布宁先生不一样。”
陈雯雯固然是年少青涩时的幻想对象,然而时光也能冲碎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信让布宁过个十来年没见那女孩还能再对那女孩动心。
什么先遇上后遇上,不过是男人管不住下面的借口罢了。
就比如现在布宁敢说自己除了那女孩就没碰过其他人了吗?
“我们过了几年快活的日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差点放弃了军火交易。”布宁又说,“有避风港的人总是不想继续出海冒险的,很可惜……”
“令妻过世了?”
路明非想起来克里斯廷娜说过自己手上那枚钻戒的来历。
清廉的官员应该是没钱给妻子买这种首饰的,可如果是出自军火商之手,那就非常合理了。
“她有遗传性的家族病,得了这种病的人活不过四十岁,但她一定要为我生个孩子,这样没了他,我在这个世界上还会爱某个人。”
布宁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神色低迷,但语气中满满都是怀念之意。
太感人肺腑了。
要是十八岁的路明非一定会这么想。
少年时他最爱看的就是爱而不得的小说和动漫。
什么秒速五厘米、AD、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只是现在的他再也无法为这些故事挤出泪水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东西一旦过了那个年龄就再也打动不了这种生物的铁石心肠。
所以路明非听完后也没什么感觉,不过识相的保持了沉默。
“本就有基础病的她怀孕便很危险,本来她大可以再多活个几年,最后还是只能保大保小。是她自己签字跟医生决定要保克里斯廷娜的。”
布宁抓着头发,眼眶有点红。
“我把幼年的克里斯廷娜送离了我的身边,从那以后,我做什么坏事都不会再有人管我了。”
“但你女儿应该是在乎的。”路明非想到克里斯廷娜倔强的模样,轻声说道。
“是,她的养父给她灌输了太多的正义思想。”
布宁一脸懊恼:“这让克里斯廷娜认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坏蛋,是必须除掉的国家肿瘤,我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她的耻辱。”
路明非点了点头。
对于孩子来说,父亲总是钢铁城墙般的存在,向来是伟大的。
可在克里斯廷娜的眼里,父亲却如同下水沟的老鼠令人恶心。
他现在明白克里斯廷娜为什么一提到布宁就那样激动愤怒了。
“布宁先生跟我们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用,我们可没处理家庭事务的经验,比起你来,我们家的关系也没好到哪里去。”零冷冷说。
“确实,我和我爸关系也不咋地。”路明非点头。
不过他的话还是说的不够准确。
他家不是亲子关系不咋地,而是压根就没有。
稍微懂事的年纪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亲爹亲妈了。
偶尔倒是能在叔叔的银行卡转账记录上看到他们的名字,算是清楚两人还活着,没在什么飞机事故中撒手人寰。
“我不是想请你们来帮我劝克里斯廷娜,而是想请两位帮我保护她。”
布宁双手把路明非唯一剩下的手握在掌中。
路明非从没在这个老家伙眼里看过如此诚挚的眼神。
“我知道联邦安全局的目的并不单纯,有可能下命令处决瓦图京大将的人就在联邦安全局里。这个行动是一连串的,某个人决定要摧毁我们,克里斯廷娜不过是他手下的一粒棋子儿罢了。”
“哪里不单纯?”路明非凝视着他问道。
“利益,我控制着莫斯科巨大的利益,并且我的利益直接跟那些政治高层有关。如果他们想要重新瓜分利益,第一选择就是干掉我,用一个新的军火商人取代我的位置。”
其实布宁不说路明非也懂这个道理。
军火交易是这个世界上最邪恶也是最庞大的行业之一。
当年连美国自己都当军火贩子,足以证明这个行业的暴利。
而一个占了市场大部分份额的军火贩子倒下,就必然会腾出来许多的资源。
剩下的军火贩子能瓜分到巨大的利益。
路明非问布宁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事实是否和他想得相差无几。
“你知道风险那么大,难道不应该取消今年的交易才对么?以你的人脉,先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会更好吧?”路明非问。
然而布宁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我不是这场交易的幕后老板,我只是它的主持人,每年主持一次这样的交易是我的义务,如果提前离场不履行职责,瓦图京的结局就是我的结局。”
闻言,零和路明非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其中的原因竟是这样。
“今年是我要主持的最后一场交易,完成这笔交易,我就脱离苦海了。”布宁低声说,“到时候,我可以带着克里斯廷娜回到正常生活之中。”
但是一般说这种话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路明非心里面默默吐槽,嘴上却问。
“所以你需要我们帮你什么?”
布宁以祈求的口吻说:“我只要你们保护克里斯廷娜,她相信路先生,路先生你也愿意保护她,我知道路先生不是单纯的秘书,你是个很有本事的男人,如果我死了,你就带着克里斯廷娜离开这个国家,离开的越远越好,几杆长枪拦不住你的。”
“这算白帝城托孤吗?”
“这算一个父亲小而卑微的心愿,我的一生充满了遗憾,老了也没什么苛求的,只要女儿活下去就好。”
“你之前说你和你的顾客都是过命的交情?”零冷冷地说,“为什么不信他们?”
“商人之前哪儿来的过命交情?更何况那些人也没本事带克里斯廷娜安全离开俄罗斯。”布宁苦笑。
路明非砸吧两下嘴,做出了决定。
“我尽量满足你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