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清军水师残部投降,马仲英即传谕召杨延迪,想和他商讨如何安排清军水师事宜,熟料传递军令的内卫还没登上小船,就有人紧急过来传报,说杨延迪伤重不治,只言要见楚王。
“怎么会?快随本帅过去!”
杨延迪虽然年近六旬,但身子骨一直都很强健,又精练武艺,三石力的铁弓说拉就拉,都不带气喘的,这份武力,就是年轻的小伙子都不能比,况且他身边的亲卫也有数百人,怎么说也能护卫他周全。
对杨延迪,马仲英一直以来都是敬重和感激的,这不光是因为他的忠义之心,更因为,自楚军攻入广西后,杨延迪对马仲英的支持就不遗余力。
当初在桂南,马仲英被困在南宁近四个月,正是杨延迪的水师及时赴援,才重振了全军士气,为接下来的解围战打好了基础。
后来杨延迪更是说动谢厥扶和李积凤以及谢昌等琼州义军主动投靠楚军,为楚军获得稳定的后方补给基地,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而且在楚军攻略广东的战事中,不辞辛劳地来回运兵,为楚军歼灭清军主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因此马仲英在收到杨延迪伤重的消息后,哪里还顾得上处置清军俘虏,带着张绍迁和几个内卫就登上小船,直奔杨延迪的座船。
马仲英赶到时,杨延迪的座船已是搁了浅,不过却不是触礁,而是整个船都架在一艘已经沉没的清军楼船上,船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弹孔,舰首断了一大截,若不是恰好撞在清军沉船上,说不定早就船毁人亡,瞭望哨和舰首的两根桅杆也横七竖八地倒在甲板上,战死的士兵更是随处可见,有的尸体甚至还汩汩地冒着血水。
闻的楚王赶到,杨延迪的儿子杨振明赶紧出迎,马仲英询问杨延迪伤势时,杨振明面色暗然,脸上淌满了泪珠,马仲英心知杨延迪确实是伤势沉重,不敢怠慢,连忙踏步进了船舱。
清军虽然暂时溃败,但今天安然撤离战场的船队并不在少数,尤其是他们的楼船巨舰,差不多还有四五十艘,在这个节骨眼上,水师主将若是有什么好歹,很可能会影响将士们的士气。
带着对杨延迪伤势的担心和对围歼清军主力的顾虑,马仲英心思重重地在杨振明的带领下进了杨延迪的船舱,进去后,马仲英发现潘学忠、黄忠马、黄世贤,董三策等楚军将左都在,几个随军的郎中正小声滴咕着什么,应该是商讨杨延迪的伤情,不过所有人的脸色都是难看的紧。
“见过楚王殿下!”
见马仲英亲至,众水军将官都是连忙上前抱拳见礼,楚军彷秦汉旧制,除了大朝会有跪拜礼,其余都是行作揖礼,因是在军中,故尔行的都是抱拳礼。
马仲英心忧杨延迪伤势,勉强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他知道了,之后就快步走到杨延迪的榻边,众人连忙也围拢了过来。
躺在榻上的杨延迪依然昏迷不醒,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白发蓬松,榻边的桉几上杂七乱八地摆放着十余枝箭失,有剪断的,有带箭头的,上面都是干枯的血迹,杨延迪的衣甲也摆在桉几上,上面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弹孔,内衬的棉花上到处都是烧焦的血斑。
“望着浑身浴血的杨延迪,马仲英悲愤莫名,拖过身旁一个郎中喝道:“杨帅的伤情如何,你们可能治得?”
那郎中许是被吓着了,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断断续续道:“杨帅伤势太重,又没及时施救……我等实在无能为力啊!”
听到郎中们说无能无力,马仲英更急了,又喝道:“这点伤都治不好,你们干什么吃的?孤养你们有什么用?”
为首的那个医官是马仲英在广州征辟的名医,名叫李药师,这次楚军北伐,很多伤兵都是经他治好的,因此在楚军中颇有声名,有本事的人都有几分傲骨,见马仲英动了怒,他便站了出来,微微行了一礼后,就说道:“楚王殿下,杨帅的伤情,您也看到了。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您就是把咱们都杀光了,恐怕也救不回杨帅……!”
“……是孤唐突了,李先生勿怪!”
李药师所言句句在理,马仲英心知无法强求,不由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病榻上的杨延迪,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淌了出来。
杨振明见马仲英动情,强忍着悲痛之情上前劝道:“殿下,决战鞑酋,乃是我父平生之愿,今日能力战报国,死得其所矣!还请殿下勿念!”
听杨振明这般说,马仲英心中又是一阵悲痛涌了上来,转头顾谓张绍迁道:“杨帅乃是国朝中流砥柱,今日血染沙场,若有好歹,国家失一臂助,孤亦痛失师友,如何叫孤勿念?……张绍迁,你速去传孤的令旨,将南都皇宫的御医都召过来,无论如何都要救活杨帅。”
“末将……!”
张绍迁正要领命,身上缠了好几处绷带的潘学忠突然指着榻上的杨延迪道:“楚王,楚王,杨帅醒了,杨帅醒了。”
闻言,马仲英连忙俯下身,紧紧地握住杨延迪的手,在他耳边轻声低唤道:“杨帅……!”
杨延迪气息微弱,他想转过头来,可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是楚王……殿下啊!……末将幸不辱命,末将幸不辱命,咳……末将做到了……!”
马仲英悲呼道:“杨帅,您做到了,做到了,鞑子的水师在您面前折戟沉沙,康熙那个狗皇帝更是望风而逃,如今鞑子水师已经折损大半,剩下的不足为虑,咱们包围鞑子水师主力的战略构想终于完成了,只是在本帅心中,这十万鞑虏都不及杨帅一人,您……您若是去了,本帅的水师还能靠谁?本帅还能依赖谁?”
杨延迪欣慰地笑了一笑,张了张嘴,却已没有力气再说话,只转动眼珠看向儿子杨振明。
“……父帅放心,您安心上路吧,儿万死也要效忠大明,为楚王殿下扫除鞑虏。”
杨振明重重地往地上一跪,哽咽道:“殿下,今早我父出战鞑虏水师时,曾有言,我大明水师,首要之敌,就是南洋西夷,他说可将水师旅分为三旅,分镇闽浙、桂粤以及苏鲁,佛朗机,荷兰、葡萄牙等国水师船坚炮利,对国朝虎视眈眈,我大明若是能光复神京,必一改太祖所传禁海之策,师夷长技以制夷,如此,我大明万里海疆则可保无虞,他还说,请您务必善待崇武皇帝,善待唐鲁后人……!”
马仲英听后,即再次握紧杨延迪的手,沉重地保证道:“杨帅于本帅亦师亦友,您吩咐的事,本帅如何敢不从?”
又过了一会,杨延迪突然睁开眼睛,紧紧看了看马仲英,忽地直起身子,望着大孤山方向,高呼了一声:“杀奴”,然后又忽地倒在了榻上,阖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