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英……为父知道楚军现在屡战屡胜,但楚军崛起太快了,根基未稳,一旦溃败,闯王和吴王的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马宝虽然在众人面前强自支撑,但他却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让马仲英把他带到客房,其实也有交待后事的意思。
“父帅……儿省得!”
望着马宝苍老的面容,望着他那殷切的目光,马仲英的内心没来由地又是一痛,就是这个老人在姚安时无条件地支持自己,这才有了琼州军的广西基业,有了如今奄有东南半壁的基础,尽管心中有千言万语,但马仲英最后还是忍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见儿子神色暗然,脸上挂满了泪珠,马宝却又开口道:“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我儿也算见惯了生死,又何必着相……为父只想问你,你可有把握守住金陵,乃至把清军赶到江北去?”
见马宝突然把话题转移到战事上,马仲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了一下,这才回话道:“前者儿已令水师旅尽快兵转入长江,若水师主力抵达,儿自然不惧江右的清军水师,最迟一年,我楚军定然能尽复江右重镇,父帅的意思是?”
马宝叹了口气,又咳嗽了好一一阵,才继续道:“我儿是个有本事的,可惜为父知道的太晚了,好在当初在乌蒙山,为父听了你的建议,这才保住了我们马家,还让你打下了南都,不过为父还是有几句心里话要和你说。”
“还请父帅明示!”
“那为父就说了,我儿总统大军,手握桂、粤、闽、浙以及三楚和江南之地,和鞑子成沿江对峙之局,俨然一方诸侯,便是大明监国殿下也是你所拥立,如今你威权日甚,便是你两个哥哥在你面前也不敢多言,为父不知你是否有意取明自代?”
说到这里,马宝又连续咳嗽了好几声,一旁的马仲明赶紧倒来了一杯茶,对着杯子吹了好一会才端到马宝面前,马仲英则不住地轻拍马宝的后背,脑子里却在思索如何回复马宝。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马宝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也不等马仲英开口,又断断续续地道:“黄袍加身,南面称帝,四海万方尽在掌控之中,有谁不想?只是诚如我儿所言,我马宝先从顺、后归明、再投清,最后又从吴三桂反清,不光名节有亏,便是在后世史书上也不会有好名声,如今老夫既然复归大明,我可不想再做那背主之臣,成了你口中的那个五姓家奴!”
“父亲你想到哪里去了?儿从来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儿自始自终,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杀尽这天杀的鞑虏,恢复我汉家江山,重塑华夏文明,可如果是还政大明,我马家还能保全吗?那些跟随我的人又怎么办?我岂能辜负他们?……父帅,我只能承诺您,终我之世,只要明皇不起异心,我便不会行那唐虞之事,至于后世之事,儿实在不能保证。”
马仲英没想到自家老爹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想着再做大明的忠臣,可这忠臣又岂是好做的?历史上那些没有篡位的权臣哪个有好下场的?可他又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激马宝,故尔只能委婉地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爹,五弟说的不错,咱们总不能为了忠心赔上性命吧,况且这半臂江山本就是五弟打的,这大明名为中兴,实为肇基,若是还政他们朱家,天下将士如何肯服?父帅难不成还想让我中原重陷战乱之中吗?”
马仲明也赞同马仲英刚才的说法,自古兵强马壮者为天子,如今他朱家无有一兵一卒,就连行在的花销都是大都督府提供的,如何能掌控天下?
“现在清军主力云集在长江一线,大战随时发生,时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击退甚至歼灭清军,至于是否取明自代,乃是后话,父帅还是先养好身体,说不定还能驰骋沙场,其余的事就别操心了,儿自有分寸,您放心,监国若不负我,我绝不负他”
显而易见,马仲英不可能为了一个忠名,把自己和他的部下们置于险地的,但他又不想自己的父亲失望,故尔还是轻声安慰了几句。
“唉……人到老了,想的事就多了,我马宝一生经历四主,却无一而终,现在不行了,反倒想做大明的忠臣了,说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也罢,我死之后,你们便把我葬回陕西老家,也算是回归故土了,至于这孝陵,老夫却是无面目祭拜了,你们可自去。”
马宝长叹一声,他也不是迂腐之人,只不过是人之将死,心有感触而已。
马仲英和马仲明对视一眼,只得告了声罪,退出了厢房,不过二人却不敢远离,只守在厢房外。
“大帅,老家主身体如何?”
马三德本是马家亲卫出身,他也挂念马宝的身体状况,见马氏兄弟出来,也急忙凑了过来。
马仲英却没有答话,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马三德,若是本帅有什么不测,你们会怎么办?”
马三德思量了好久,看了马仲明一眼,顿了一顿,才说道:“若大帅有后,末将等自然奉大帅子嗣为主,若大帅无后,末将等便奉大公子为主,总之末将绝不会替监国殿下效命,替那些坐享其成之辈效命。”
“我知道了,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辜负你们。”
马仲英仰望夜空,其实他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他打心底痛恨这种父传子,家天下的封建统治,但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他却必须遵循这样的统治模式。
在封建等级观念根深蒂固,民智未开的时代,贸然推行新政,想要将行政权、司法权、立法权以及军队由君主控制,改变为国家体系控制,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这样的话,只会使这个国家陷入无休止的内战之中。
而且即便是他推行新政,也很可能会在他身后人亡政息,毕竟皇权天授这种观念已经流传了近两千年,不可能因为他一个政令就会使百姓的观念转变,而且这样做的后果只会令固有的行政体系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