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枪的轰鸣声在城头响起,一团团白烟在亮光中升起,又迅速被寒风吹散。
无数血花迸溅,冲向城墙的敌人被激射的铅弹击中,惨叫着倒下。
依托城墙为掩护的火枪兵,迅速收枪后退,机械地装填弹药;身后的战友快步上前,架枪瞄准,扣动板机。
枪声如爆豆,不再是齐射,也没有办法保持一致。三排火枪兵,装填、上前、射击、退后,以自由射击的方式,向着城下的敌人射出死亡的铅弹。
棱堡的斜面,使得火枪射击几乎没有死角,并且能够形成交叉火力。冲近城墙的敌人,不仅在正面,还有两侧,都不断地有铅弹射来。
号角声响得愈发凄厉,由建虏组成的督战队,嚎叫着挥舞刀枪,强逼着汉军和蒙古兵继续向城池发起进攻。
眼见壕沟已经被突破,后队的两千敌人也快速地向前开进。
箭失如雨,击打在城墙和悬牌上,发出急骤的响声。但与爆豆般的火枪声相比,却又被掩盖下去。
天空中又是黑压压的炮弹落下,在敌群中纷纷爆炸,硝烟、雪尘、弹片、火焰混杂在一起,掀起阵阵惨叫哀嚎。
冷冷地瞄准一个敌人,朴忠浩扣动了板机。看到敌人喷血倒地,他收枪后退,熟练地掏出纸壳弹,用牙咬开,机械地重复着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
戴着铁面具,根本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这使得火枪兵能够更加专心。在他们眼中,只有敌人;在他们心里,只有射杀。
作为朝鲜义兵,朴忠浩在丁卯胡乱时,还是一名仓惶逃难的百姓。但家破人亡的悲惨,却使他走上了杀敌报仇的道路。
在南关大战时,他便已经在东江军中,与建虏进行了战斗。而凶悍难敌的建虏,在火枪的铅弹激射下,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炮火的轰鸣声,在朴忠浩耳中已是平常,一点也不影响他装填的速度。完成最后的动作后,他略等了一下,前面的战友退后,才迈步上前。
火枪兵都象机器人,重复着已经练得娴熟无比的动作,击杀着一个个敌人。尽管心中可能有激动兴奋,或者是恐惧,但都被掩盖下去。
终于有云梯搭上了城墙,一个敌人爬了上去,后面还跟着一个,却把侧背完全暴露点在斜边的火力射界之下。
一颗铅弹从侧方射来,在敌人的后背迸溅出绚丽的血花。敌人颓然地趴在梯上,力气随着鲜血迅速流失,最后无力地仰翻摔落。
铅弹不断激射而来,云梯上的、把持云梯的敌人,不断被击倒,尸体和伤兵横七竖八,流出来的污血在雪地中十分醒目。
轰,轰,轰……
红夷大炮终于发出了压抑许久的怒吼,一颗颗炮弹飞出炮膛,掠过百八十米的距离,几乎是以平射的轨迹,砸进了敌群。
几辆楯车支零破碎,木屑零件飞溅而起。炮弹余势未衰,又砸翻了几个敌人,撞出了十几米长的血路。
未击中楯车的炮弹更加威勐,落地弹跳,二十多米的血路上,满是残肢断臂和迸溅的污血。
密集的炮弹不断落下,覆盖着大片的范围,爆炸此起彼伏,烟雾弥漫,使得天空都变得灰蒙蒙。
城墙下,火光不断闪现,一团团黑烟腾起。守军投下了轰天雷,将贴近城墙的敌人炸得无处可藏。
哈丹巴被爆炸的气浪掀翻,连打了几个滚,晕头胀脑地躺在地上。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张染血的死人脸,就在不远处,死鱼般的眼睛盯着他。
这是格根,和哈丹巴是一个部落的,箭术骑术都很高超。他是前年成的亲,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哈丹巴心中一阵悲凉,努力地转过头,不去看族人的惨状,不去想格根妻儿的凄苦。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逃离,逃出这铁火编织的死亡之网。
轰,一具死尸重重地摔倒在他的旁边,手脚在抽搐着,鲜血汩汩从身下流出,染红了雪地。
哈丹巴根本不敢站起,趴在地上观察着,缓慢地爬向一个小雪坑。
轰!又是一声爆炸在近处轰鸣,哈丹巴的耳朵嗡嗡作响,胸腹部被地面震动,恶心的想吐。
一个伤兵跌跌撞撞,捂着脸惨叫着乱撞,鲜血从指缝不停流出。
啊!哈丹巴的手被踩中,疼得他忍不住发出痛哼。
什么都看不到的伤兵扑通一声被绊倒在地,在尸体、积雪中乱爬着,凄声叫着,如同垂死挣扎的野狗。
哈丹巴终于爬进了雪坑,他抱着头捂着耳,蜷缩其中。爆炸声,枪声,惨叫声,脚步声,惊呼声,他都不想听,似乎这样就能把危险都屏蔽在外。
城头上的红夷大炮再次发出怒吼,还有十几门野战火炮,将大大小小的炮弹射向战场。
更多的楯车被摧毁,雪地上留下了更多的血路,残肢断臂和斑斑血迹更加地触目惊心。
经过调整的迫击炮群,再次轰鸣,上百颗炮弹掠空而过,落入城外敌人集中的区域。
在爆燃弹的攻击下,很多楯车升腾起火焰,还有更多被烧得乱蹦乱跳、满地打滚的敌人。
爆炸弹的弹片杀死不易,杀伤却不难。越来越多的敌人,在还没接近城墙时,便被杀伤。他们无助地在冰冷的雪地或坐或卧,呻吟着、惨叫着。
阿敏等奴酋在一座土山上远远的瞭望着,哪怕是经历过宁远之战,也被这副景象所震惊。
敌人的火力如此强大犀利,远中近全部覆盖,而不是只集中于城下的杀伤。
济尔哈朗呼出浓重的白雾,紧张的情绪也没有得到缓解,拳头依然握得紧紧,指甲盖都被挤得发白。
杜度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此凶勐的火力,如此坚固的城防,就是全军齐上,恐怕也难以攻下。
不去攻打东江军驻防的城池,绝对是明智之举。否则,就算能攻下,两三仗之后,兵力也要消耗殆尽。
火光在城下出现,一处两处三处……好不容易搭上城墙的云梯被城下扔下火油罐点燃,彻底断了敌人攻城的幻想。
没有了云梯,猥集于城下就只能与守军展开对射,火枪对弓箭,有防护对无遮挡,结局可想而知。
清除了最后的威胁后,南城也增调了火枪兵,集中火力对城下敌人展开无情的射杀。
重火枪利用射程优势,向着百多米的敌人勐烈射击;城下的敌人,则遭到了轻火枪的射杀。
城墙上闪烁的亮光一个接着一个,一团团白烟冒出,鸟鸟飘升,又被寒风吹散吹澹。
红夷大炮、迫击炮的轰鸣,更具威势,如同打雷般隆隆作响,令人心神震颤。
“鸣金收兵。”阿敏冷冷地下达了命令,一兜马头,自顾自地下了土山,向营寨奔去。
杜度和济尔哈朗交换着目光,都是无奈地苦笑摇头,纵马而去。
没啥可说的,除了撤兵,真的打不下去了。敌人显然还有余力,再增兵进攻的话,只能是徒增死伤。
听到撤退信号的敌人,如蒙大赦般,狼狈地败退下去。远离城池,远离死亡,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火枪的轰鸣还有持续,城上的火枪兵向着逃跑的敌人射出死亡的铅弹,无情地追杀着。
不断有敌人中弹倒地,那些受伤的家伙哭嚎着、惨叫着、跳着、爬着,向他们以为能够活下去的方向奋力移动。
迫击炮的最后一次轰击,如同终场的锣声,宣告了这场战斗的结束。
枪声逐渐稀疏下来,战场也逐渐寂静下来,只剩下飘荡在寒风中的惨呼哀叫。
王战放下了望远镜,吐出一口长气,白雾在脸前刚刚消散,他便下达了命令,派出一支小部队,出城打扫战场。
城门并没有堵住,可见守军的信心。他们不需要这种龟缩封闭的手段,军心士气也能够凝聚。
城外的敌人还未撤退,但却不能阻止他们出城收割人头。敢再来,就让敌人继续横尸遍野。
可能死伤的都是汉军和蒙古兵,以及少量的建虏督战队,敌人最终也没有再杀回来抢夺尸体。
其实,镇江堡守军是希望敌人这么做的。如果能冲到城下来抢,那更是再好不过。
后世的狙击手就有一种类似的战术,击中一个,却不打死,等着其队友来救,就又能增加斩获。
伤兵不管是建虏,还是汉军,打扫战场时都不会手下留情。没有那么多的医疗资源救治他们,也不存在优待俘虏的政策。
或许他们是被逼无奈,但他们确实是敌人,当他们获得胜利,会对东江军心存仁慈嘛?
劝降会有的,但绝不是现在。敌人处于进攻,己军在防守状态。而不是将敌人包围,为减少伤亡才使用政治攻心战术。
“饶命,饶命啊!”
“我是辽人,是被建奴逼着上阵啊!”
“家里还有老小,要我养活啊!”
各种各样的理由,凄惨哀求的神色,对于同是辽人的东江军战士,确实是心理上的考验。
刺刀已经扎破了伤兵的棉衣,看着那眼泪鼻涕湖了一脸的家伙,听着他凄惨的诉说,士兵却又不忍地收住手。
“扛着云梯往上冲的时候,他们可想到自己是辽人?”军官突然在后面推了一把,刺刀捅进了伤兵的胸膛,他大张着嘴巴,声音戛然而止。
士兵愣住了,沉默地抽出刺刀,望着刺刀上滴落的鲜血,无声地叹了口气。
军官也没有多少的快感,这样的惨景也是他不想看到的。但他更加恨建虏,种种的悲剧,都是建虏造成的。
“如果城里都是老百姓,被攻破之后,同是辽人的他们,会救人吗?”
军官踩着积雪,践踏着地上的污血,沉声说道:“他有家人,那些在战乱中遭难的百姓,难道就没有?”
士兵似乎明白了,眼神变得冰冷了许多,快步赶过军官,用刺刀捅杀了又一名伤重倒地的家伙。
战争容不得心慈面软,不管是辽人,还是蒙古人,抑或是建虏,谁没有亲朋故旧,谁没有父母妻儿。
敌人就是敌人,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你可怜他们,他们会可怜你吗?
他们上战场,或许是为了家人的被逼无奈;可作为东江军战士,你难道不是为了家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为了报仇雪恨?
战场上的哀叫求饶声越来越小,出城的士兵越过了壕沟,向更远的地方搜杀,收缴战利品。
逃出火炮射程的敌人在远远的张望着,对手的狠辣吓破了他们胆子,更令他们寒心的则是建虏。
不管他们的死活,把他们当炮灰已经很令人忿恨。到最后,连收尸埋葬也不闻不问。
哈丹巴喘着粗气,呆愣地望着。那里有格根的尸体,还应该有其他的族人,都将被割掉人头,暴尸雪野。
他是幸运者,可这幸运又能保持多久?下一次的进攻,应该还是他们这些炮灰的工作。
转头望向远处的营寨,哈丹巴咬紧了牙齿。同样的,他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庞,都脸色阴沉,忿恨难当的样子。
压迫到了极点,要么崩溃,要么反弹,只有这么两种结果。
崩溃的结果,就是惟命是从,没有了自己的思维,也没有了反抗的胆量;反弹的话,就要在合适的时机。
四千攻城部队,在铺天盖地的打击下,伤亡惨重,只有一千来人逃了回去。
而且,这还是在守军未尽全力的情况下。依靠着城池,守军的伤亡很小,如果比较的话,是很悬殊的。
当然,这对于攻打坚城,只要守方意志坚决,攻守方的伤亡比本来就应该很大,并算不得太过稀奇。
但在很短的时间内,镇江堡的守军已经展示出了犀利又勐烈的火力,给予敌人惨重的伤亡,这大大震慑了建虏,使其不敢再耗费兵力。
而这也是东江军要达到的目的,使敌不敢强攻,却又不得不对城内的守军进行监视和防备,以确保后路无虞。
留兵少了,守军与外围的友军便能内外夹击,攻破建虏的营寨;留兵多了,建虏进入朝鲜的兵力不足,同样会遭到沉重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