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皇岛,已是喧嚣一片。成千上万的人马,看不到头的车辆,与海面上如林的桅樯,呈现出繁忙的景象。
“末将津镇水师副将管大藩,奉命前来,接东江军将士凯旋归辽。”在张焘的引领下,一名军官上前参见郭大靖。
郭大靖打量了一下,见管大藩五短身材,三十多岁的样子,脸上风霜之色或能看出其海上的生涯。
这是郭大靖向皇帝提出的请求,担心加上移民,以及上万的战马的话,船只不够。崇祯倒还痛快,调津镇的水师前来相助。
“管将军辛苦了。”郭大靖拱手还礼,微笑着说道:“有众多物资,还有数千移民,若无管将军所率的船只,还真是难以一次载运。”
管大藩笑了笑,拱手道:“郭帅客气了,能为摧大敌、建奇功的东江军提供船只,是末将的荣幸。”
郭大靖笑着点了点头,对张焘说道:“让士兵和百姓休息一天,先把物资装船,并规划好登船的顺序,明天便全部上船启航。”
张焘说道:“没问题,末将这便去安排。”
现在只是郭大靖晋升为总兵,其余有功人员要由毛文龙上报,再由兵部核准。象张焘等将领,都会得到相当的赏赐。
“腊月二十七啦,看来要在船上过年了。”郭大靖算了下日子,正月十五怎么也能到家,妻子、亲人,还真是很想念。
“在船上诸多不便,不如今天包饺子吃吧!”刘奇士在旁嘿然笑道:“管它啥馅呢,就是那么个意思。”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都做成干粮了,恐怕面是不够吧?”
“也不一定非吃饺子,有肉就当过年了,谁也说不出啥来。”尚可喜笑道:“这小地方,能采买到的东西也有限。”
郭大靖点了点头,吩咐人去采买,什么白菜、萝卜、葱蒜之类的,还有猪羊鸡等荤物,再加上军中剩下的马肉,也差不多能吃上一顿比较不错的。
回到大帐内不久,孟浩便赶来接受任务。作为先期的情报人员,对京畿地区还是比较熟悉,郭大靖便留他在秦皇岛,负责修建专用码头和几座货仓。
“尽管我军再度跨海而来的机会不是很大,但有备无患。”郭大靖拿出一张纸,交给孟浩,说道:“还有就是运送战马,从宣大或蓟镇与蒙古部落交易的战马,也会从这里运往辽东。”
孟浩接过纸,浏览着上面的文字,抬头问道:“郭帅,会有一至两艘海船常驻港口,或传递消息,或运送战马和其它物资。官府那边怎么说?”
“这是万岁答应的事情,我已经知会过了,你不用担心。”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万一有什么意外,你和留守人员尽可坐船离开,安全第一,不必考虑其它。”
孟浩点了点头,脸上闪过感动的神色。
“情报方面,不用刻意去打探,以免招惹麻烦。”郭大靖又嘱咐道:“京城和天津的情报点,也会有变更,以后会通知你。”
“明白了。”孟浩把纸收好,起身道:“郭帅没有什么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去吧!”郭大靖挥了下手,笑着目送孟浩离去。
对于国内的情报工作,已经不是太过重要,郭大靖只想专心地打建虏。什么朝堂变动,官员更换,既不是他能插手的,也不会对东江军有太大的影响。
至于崇祯在政策上的反复,比如向辽东移民,郭大靖也没有办法左右,只能希望这项双方都有利的工作能够长期地维持下去。
国内的农民起义会愈演愈烈,相信崇祯也会认识到,把灾民送到辽东,对于解决此起彼伏的民乱,有很大的帮助。
郭大靖知道,要想吸引更多的移民,比如逃到内地的百万辽民,东江军就必须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标志应该是收复辽沈,把建虏压回他们的故地,或者更往北的苦寒之地。否则,难以让百姓们安心地前往辽东,或者是重返故土。
显然,即便建虏遭到了重创,又有大饥荒的削弱,想要直捣黄龙,也不是短期能够完成的任务。
郭大靖铺开辽东地图,甩开杂乱的思绪,又继续完善着今年下半年的作战计划。
………………
夜幕低垂,天上月朗星稀,凝望夜空,不由自主地产生深?幽远的感觉。
多尔衮兄弟率三千余残兵破冷口出关,一路东行,来到了辽河查木噶斯地方(今朝阳市建平黑水镇一带)。
这里是归路的转折点,人马将沿着辽河右岸,由东行改为北上。
“再有十天左右,就能回到沈阳了。”阿济格往火堆里扔着枯枝,脸上现出轻松之色,“粮食不够吃也没关系,沿途可以打猎捕渔。”
多铎挠了挠头,说道:“回沈阳是没问题了,可以后呢?皇太极会怎么责罚,咱们实力损耗,又该如何保住本旗?”
多尔衮点了点头,说道:“三弟所言,正是我所忧虑的。皇太极的两黄旗,在遵化之战中损失惨重,但他毕竟是汗王,在大义名分上占着优势。”
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看只有联合其他旗主,与皇太极抗衡,甚至废掉他的汗王之位。”
代善、莽古尔泰已死,皇太极被俘,这些消息还不为多尔衮兄弟所知。他们不得不考虑临阵先逃的罪名,盘算以后的前途。
“绕道入关是皇太极非要发动的冒险,遭致惨败,他的责任最大。”阿济格哼了一声,撕下一条还未烤熟的羊腿,大嚼着,似乎咬在皇太极身上。
“没错,他想处罚咱们,也没有什么底气。”多尔衮冷笑道:“代善和莽古尔泰肯定也是怨言满腹。就是不算代善,两蓝旗加上咱们的两白旗,也足以与皇太极抗衡。”
两黄旗的实力最强,但皇太极此次为了力排众议,带的两黄旗人马也是最多,损失自然也是最大。
相比之下,其他各旗出动的兵力不算多,反倒有了优势。这么一番议论,多尔衮兄弟又有了底气,不是太怕皇太极了。
“没想到东江军能出动这么多的人马。”多铎摇着头,慨叹道:“哪里是一万多,两万也不止。还说能携带的火炮不多,我看足有几百门。”
对于火箭,建虏也是第一次见到,当成火炮也不奇怪。
“以后可难打啦!”多尔衮也叹了口气,说道:“特别是倚坚防守,东江军仗着火器犀利,尤其擅长。看来,我军日后要攻城拔寨,要慎之又慎。”
阿济格咽下嘴里的肉,有些含糊地说道:“还得靠野战取胜,敌人骑兵少,这是他们的弱点。”
多铎耸了耸肩膀,野战摧敌,本就是后金军队最厉害的战法。对上明军,哪怕是兵力不占优势,也没有落败的纪录。
但换到东江军身上,想要重复类似的战术却很困难。
比如皇太极在绕道入关前,也曾想过东江军跨海来援的可能。
一来,他认为东江军仓促间出动的人马不会多,重武器更难携带;其次,他认为东江军会直奔京师,正好在野战中予以打击。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皇太极的预料。也正是他一步步的错判,最终导致的惨败的结果。
现在想起来,多尔衮觉得皇太极的选择虽然错误,但也有其必然性。长城的关口虽然很多,但能够行走车辆的却很少。
皇太极是汗王,要从整个后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
如果只是在京畿耀武,早就达到了目的。关键是要解决大饥荒,就必须想方设法把劫掠所得运出关外。
否则,后金在大饥荒的消磨下,依然要陷入困境。况且,还要照顾到蒙古诸部,放弃粮草钱帛,他们首先就不会同意。
多尔衮心中暗自叹惜,对于后金的形势,甚为忧虑。
可这些说出来也没有,阿济格头脑简单,多铎还小,都不是能与他分忧,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对象。
不管怎么样,是逃了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是走一步看一步,想多了也没用。
…………………
京城。
一大早,街道两旁便站了很多百姓。寒风中,不断有更多的百姓赶来,围拢在通往承天门的街道两旁。
献俘京师,在什么时候都是隆重的仪式。特别是对亲身领教过战乱,在城中提心吊胆数月的百姓。
建虏猖獗时,在京城下,在京师周边,纵横驰骋,肆**掠。百姓一夕数惊,既恐惧又愤恨。
数百年了,京师竟然被敌围攻,天子脚下亦不得安宁。战争的感受,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离百姓如此之近,竟只隔着一道城墙。
正因为有了切身的感受,才会对建虏有着更深的仇恨,更要看看曾经是噩梦般存在的建虏的下场。
“菜市口立了几十根柱子,要千刀万剐的不仅有建奴,还有该死的汉奸。”
“一天剐不完吧,非得让建奴和汉奸多遭几天罪不可。”
“刘瑾挨了三千多刀,挨了三天。那些建奴怎么也得割上五天,才解恨。”
“奴酋皇太极,割他一万刀……”
人们议论着,咬牙切齿地发狠,也不觉得寒冷。
何贵忠也在人群中,旁边站着两个伙计,小翠竟然也跑出来看热闹,眼巴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奴酋皇太极是个死胖子,肉多,割他五千刀也死不了。”何贵忠冷笑着说道:“钱我都带好了,买这奴酋的肉吃,那才解恨呢!”
两个伙计用力点头,赞同道:“都说恨不得生食其肉,今天倒是能如愿了。”
小翠无声地咽了口唾沫,看向何老板的眼神有些复杂。没想到平日整天乐呵呵的何老板,竟然有这股子狠劲。
“兄台说得有理。”一个中年汉子转过头,看着何贵忠,说道:“到时,某也要嚼吃奴酋的肉。”
“你若咽不下,某这里有酒。”何贵忠从怀里掏出个酒瓶,向着中年汉子示意了一下。
“兄台——”中年汉子笑了起来,钦佩地拱手道:“准备得还真是周全。”
周围都投来目光,或是赞赏,或是惊讶,或是佩服,小翠赶忙低头,怕被当成何老板的同伙。
远处的人群骚动起来,不断有人重复着传话,“来了,进城了。”
几杆旌旗蓦地出现在视野中,引起人们哄的一声喧嚣。伴着车轮的辚辚之声,在官兵的押解下,满载着首级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地驶入了京师。
曹化淳洋洋得意,挺胸昂头地走在队伍前面,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作为传旨和监军太监,遵化大捷也有杂家的功劳,就是站在城墙上呐喊助威,也是大战的参与者和目击者不是。
随着行进,人们的目光逐渐从旌旗和太监、官兵的身上挪开,那头一辆囚车里,装的正是奴酋皇太极。
已经到了京城,也不怕他死了。作为此战最大的战果,自然要首先亮相儿。
鼠尾被吊着,使皇太极不得不仰着头,嘴里勒着麻绳,如同猪狗般,终于走进了他曾经做梦都想进来的大明京师。
“奴酋,皇太极。”人们瞪大了眼睛,发出声声的怒骂。
“剐了他,割他一万刀。”
“屠夫,凶手,罪恶滔天。”
“杀了他,一刀一刀地宰了他。”
人们已经不知道怎么来表达自己的痛恨,伸手指着,啐骂着,怒斥着。
“打死你,奴酋,为俺叔婶小侄儿报仇……”一个穿着文士衫的年轻人红了眼睛,泪水盈眶,已经语无伦次,愤恨之下,竟把鞋子脱下来,砸向皇太极。
一只鞋子似乎唤起了人们的灵感,更激起了他们的愤恨,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向了皇太极。
“砸死你。”酒楼二层的窗户飞出了杯盘碗碟,落在囚车上,砸在皇太极的头上脸上,周围的官兵忙不迭地躲避碎片,扬臂大声喝斥。
冻硬的烂菜叶、雪块、石子,甚至是地上冻硬的狗屎,都被人们捡起。反正,能拿到什么就砸什么。
皇太极的脸上开了花,流出了血,可他却始终闭着眼睛,似乎一切羞辱对他来说,已经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