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皇帝授予了毛文龙尚方宝剑,允许他独立节制一方。这个事情引起了文官集团的恐慌,他们对毛文龙的态度开始迅速转变,从积极支持变为猜忌防范。
自土木堡之变后,功勋武将几乎为之一空,文官集团趁势崛起,开始了长期的对武将的猜疑和打压。
毛文龙在文官集团眼中,是对自身权威的挑战。东江镇也成了他们心中的一根刺。如果不能完全掌握在手里,文官集团宁肯毁掉它。
而崇祯看似勤勉,却远不如爱打木匠的天启帝。
不管他是被文官集团蒙蔽,还是就和文官集团一个思路,犯下的错误都不可推脱。
尽管他最后用生命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呢,千千万万死去的大明子民呢?
一个皇帝犯错误,代价太大,大到他用死都无法抵偿。
“先帝大事不糊涂。”郭大靖淡淡地说道:“现在的万岁嘛,不好说。”
陈继盛看了郭大靖一眼,苦笑了一下,说道:“陛下登基未久,已铲除阉党,颇有振作之象。”
郭大靖也不深说,毛文龙和陈继盛都是封建思想,若是看出他藐视皇权,想必是不会再信重他了。
所以,发发牢骚可以,可别说大逆不道的话。
这番与陈继盛的交谈,算是交心吧,郭大靖觉得自己能在金州大展拳脚了。
当然,他也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金州建设成东江镇最稳固的基地。
………………
部队尚在撤回南关的途中,信使已经飞马报给了旅顺堡的毛文龙。
拿到捷报,毛文龙看着上面的数字,有那么一瞬的失神。随后,便是惊喜,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李维鸾接过毛文龙随手递来的战报,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先是惊诧,随后则是大喜。
“陈副帅和郭将军率部斩首两千五百三十七级,己军伤亡一千八百多——”
李维鸾大声向着在座的诸将宣布着,声音振奋而激动,“此乃东江开镇以来的最大胜利,亦是建虏叛明后最大的失败。”
袭扰、阻击、飞骑歼敌,这是大战小战累计的战果。
再加上旅顺堡下的斩获,一共三千四五百的首级,不仅是东江镇最辉煌的战绩,还是明军与建虏作战以来的最大斩获。
而得益于红夷大炮、轻重火枪、各种火炮抛射器,以及坚固要塞和有利的地形地势,东江军总的战损并不是很大,也创造了交换比的新纪录。
什么宁远大捷、宁锦大捷,在如此辉煌的战绩面前,啥也不是啦,还好意思吹嘛!
“倚坚防守本就是郭将军所长,在朝鲜就让建虏吃过大亏。”尚可义笑着说道:“如今再获大胜,并不意外。”
李维鸾点了点头,又赞叹道:“虽然是占据有利地势,却不比旅顺堡要塞,更没有红夷大炮。郭将军能打出如此大胜,令人钦佩赞服。”
毛文龙捋须颌首,说道:“能在野外阻击成功,确属不易。重火枪之犀利,乃是取胜的关键。”
郭大靖率领的阻击部队虽然没有红夷大炮,却携带了几十门佛朗机炮,在火枪数量上更远超旅顺堡。也正是这些火器,使得阻击能以较小伤亡获得大胜。
当然,胜利是综合因素造成的。
颗粒化黑火药使得炸弹威力增加,近战肉搏兵的拼杀阻挡了建虏的靠近混乱,使得火枪兵能够持续发挥等等,都是获胜不可或缺的。
李维鸾用力点头,他对重火枪的看重丝毫不比毛文龙差,尽管知道郭大靖一共才采购了一千五六百枝,给旅顺堡就留了五百。
“朝廷的赏功银足够采购西夷火枪了。”毛文龙估算了一下,说道:“只怕西夷打造起来,也不会那么快。”
李维鸾说道:“大帅不是把东江镇的工匠都调来金州,自己打造的话,也能快一些装备部队。”
毛文龙要给皮岛的两个协配备两千枝火枪,按照这个标准,金州这边就只差五百枝。如果集中人力的话,他希望在今年年底前能够达到目标。
但他并不清楚郭大靖的想法,是要每营装备六百枝,每协就是一千八百,数量远超他的估计。
如果不是重火枪不能加装刺刀进行近战肉搏,需要刀盾兵或长枪兵保护,郭大靖要装备的数量还会大大增加。
至于轻火枪,郭大靖需要的数量就更多。每协一千五百枝,大概要明年年中才能够实现。
毛文龙压抑着心中激动,笑着说道:“详细的作战经过,等见到陈副帅和大靖后,再听他们细说不迟。现在,该是全力构筑南关防线的时候了。”
李维鸾看着毛文龙,请示般地说道:“旅顺堡只留两千人驻守,其余人马都赶往南关。”
“可以。”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迁移各岛百姓的事情,也要马上开始。春耕在即,可不能耽搁。”
李维鸾答应着,分派人手先去各岛通知,只等水师回港,便要前往各岛接人。
除了构筑防线,还要帮助百姓耕种,毛文龙已经答应,所率人马暂留金州,等全部忙完再返回皮岛本部。
尽管皇太极征讨察哈尔部,留守的建虏遭此重创,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来进犯,但也不得不防。
金州有足够的兵力,也是以防万一。等到南关防线建好,甚至是卑沙城的防御设施也修好,金州才算是稳固下来。
第一批移民的数量大约在五万左右,象皮岛这样不能耕种的地方,大多数辽民百姓都要迁居金州。
分派村屯,修房垦地,工作千头万绪,十分繁杂。而时间又很紧,不能耽误春耕。
想到战后的工作,连毛文龙都感到甚是头痛。
幸好,郭大靖与李维鸾等人已经准备了大半年,很多工作已经提前完成。村屯的设置,田地的规划等等,基本上都不用现在来做。
军议结束,毛文龙便亲率三千人马,押运着大量粮草物资,出了旅顺堡,赶往南关。
春天的风吹在脸上,还带着寒意。但春暖雪消的景象,却已经随处可见。特别是到了中午,积雪化得更加明显。
朝廷将于三月恢复粮饷,又有此次大胜,毛文龙的心情本来是愉悦的。但是,又总有隐忧萦于心头,挥之不去。
要知道,尽管断粮饷期间,因为郭大靖的四下筹措,东江镇总算支撑下来,没有出现饿殍遍地的惨景,但毛文龙的心上总是压着块石头。
新皇登基便断粮断饷,似乎预示着东江镇日后的境况不会太好。
文官集团本就对毛文龙和东江镇颇多攻讦,天启帝还能压着,可新皇的想法却好象不一样。
希望能借此次大捷,改变新皇的想法。毛文龙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对莫测的前途颇为忧虑。
大靖屡次提到自力更生,并一直努力在实现着这个目标。毛文龙又何尝没有想过,可屡生变故,却是越来越难。
金州收复,或许是一个崭新的希望。毛文龙自认在经营上,不如郭大靖,对郭大靖便寄予了厚望。
尽管有迷惑不解,但对郭大靖却是没有怀疑,派陈继盛这个忠厚长者坐镇金州,也是不想对郭大靖有过多的掣肘和影响。
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毛文龙的脑子更加清醒,微眯着眼睛,又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东江镇僻处海外,军事政务千头万绪,还有内部的倾轧攻击,令毛文龙始终难得真正的心安清闲。
………………
郭大靖率领部队抵达南关,并与毛文龙所部会合,安营扎寨,只待天气再暖一些,便要大兴土木。
而在这之前,萨哈廉率领败退的建虏冲破了孔有德所部的层层截击,又增加了数百的伤亡,终于走上了返回辽阳的坦途。
万多精骑,损失近半,却没有达到目的,这是萨哈廉出征前绝不会想到的,也是代善绝对预料不到的结果。
萨哈廉派出的信使快马赶往辽阳报信儿,却不知道乃父代善正在紧皱眉头,看着桌案上的揭贴。
皇太极率四旗人马亲征察哈尔部,谣言又开始出现并散播。除了去抢传国玉玺,皇太极为称帝做准备之外,还有其它的关于三大贝勒的。
“……私自设宴款待,并馈赠财帛给怨恨皇太极者,是何居心?”
“蔑视汗王,革去大贝勒,并削和硕贝勒职……”
谣言中列举了皇太极要处置代善的种种借口和手段,一些看起来明显是胡编乱造。
但代善的心里却清楚,一旦皇太极称帝独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谣言中的事情,很可能就会变成真的。
在桌案上还有另两份揭贴,一是莽古尔泰的,一是阿敏的。
其中莽古尔泰的下场最惨,因被皇太极指责作战怯懦而激怒,犯下“御前露刃”的大罪,先是降爵罚银,后是圈禁,被皇太极下毒毒死。
莽古尔泰死后,其亲姐莽古济被家奴冷僧机诬告心生怨望,谋反大逆,其丈夫也反戈作证。
皇太极遂削莽古尔泰宗籍,以同谋之罪杀其弟德格类、其妹莽古济,并在正蓝旗进行大清洗,将莽古尔泰的亲信尽数铲除。
至于阿敏,最早的谣言就有版本,现在更加详细,因为保存实力、不战而退,被圈禁到死。
“危言耸听,其心可诛!”代善重重地一掌拍在揭贴上,额头上的青筋都被气得一跳一跳。
除了皇太极,三大贝勒都死了,被皇太极搞死的。这样的结局,对于称帝后的皇太极来说,并不难做到。
连代善在愤怒之余,也心中凛惧,不得不对自己的将来感到担心和忧虑。
要说拥护皇太极,代善还真是出于公心,认为皇太极最有才能,能把后金治理好。可拥戴也有个限度,不能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而代善尽管愤怒,尽管凛惧,可还能保持冷静,不会公开与皇太极做对,使得后金高层陷入分裂。
笔贴式躬身禀报道:“揭贴想必已散播开来,二贝勒、三贝勒那边……”
代善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让笔贴式退下,向后靠进椅中,半闭上眼睛,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显然,对手的挑拔离间更加有针对性,编造出来的谣言也令人后背发寒。特别是莽古尔泰和亲人的下场,肯定会引起莽古尔泰等人的极大戒惧和防范。
从皇太极欲称帝,到三大贝勒的凄惨结局,对手并没有放过谁,侧重有所不同罢了。
莽古尔泰看到揭贴会怎样想,阿敏呢,还有与他们联系紧密的亲人和将领,利益可是连在一起的。
一个旗的实力已经无法抗衡皇太极的两黄旗,那就只有联合。代善可以想见,莽古尔泰和阿敏的联手,基本上能够确定。
自己的两红旗,还有多尔衮兄弟的两白旗,是保持中立,还是倾向一方,实在令代善头痛不已。
何况,代善也要防范皇太极,他还做不到公而忘私。保持努尔哈赤留下来的议政模式,也是代善所赞同的。
也就是说,代善与皇太极也有着较大的矛盾,对皇太极的改革并不完全支持。
思来想去,代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实病好治,心病难医。这一根根对手射来的芒刺,扎在别人心里,你想去除,根本就不太可能。
只能维持现下的状况,不要使矛盾公开化,甚至是分崩离析、刀兵相见。
代善把揭贴狠狠地攥成团,发泄般地扔了出去。
精诚团结、全力对外,他倒是希望如此,可离心离德、互相提防戒备已成定局,很难改变。
代善的担心并不为过,甚至在努尔哈赤死后,矛盾便已存在。皇太极继汗位,就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并不具备努尔哈赤那样的权威。
而皇太极欲称帝独尊的谣言,则加深了各方的矛盾。
莽古尔泰、阿敏,甚至是代善,代表着后金贵族的利益;皇太极则要革故鼎新,使后金走向封建化,并面南称帝。
这无疑触犯到了后金贵族的利益,比如编审壮丁,解放部分奴婢为编民,就被后金贵族视为削弱限制他们的特权,反对者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