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崇祯却不这么看,轻轻拍着御椅的扶手,冷冷地说道:“孙国桢与毛文龙是同乡吧?”
王承恩赶忙奏道:“正是,他们都是浙江人。”
崇祯哼了一声,说道:“那就怪不得了。看来,毛文龙是没少交结孙国桢。登莱巡抚,该换人啦!”
王承恩等了一会儿,见皇帝再无下文,知道这件事情皇帝不想马上发作,还要等等再说,便继续拿起奏疏禀奏。
“兵部有奏:各地军镇断粮断饷,军心不稳,还请万岁早定兵员,早发粮饷。”
崇祯叹了口气,说道:“朝廷财政窘迫,先压一压,待明年再发。”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各军镇裁弱留强,不得虚冒。兵员当以核准数量确定,核准后便发放粮饷。”
谁也不信,但有时又过于轻信,这就是崇祯的矛盾性格。猜疑多变又刚愎自用,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后果是极为严重的,严重到能毁灭一个国家。
但认识别人容易,否定自己却难。崇祯还是一个永远也不认错,只会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没有担当的皇帝。
在国家还强盛,还能维持的时候,崇祯的这些缺点兴许还不会引起太大的后果。但在风雨飘摇、天灾人祸的明末,却是致命的。
因为,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不会再给崇祯容错的空间。
同样的,对于金州之战,郭大靖也在殚精竭虑,硬逼着自己,不犯一点的错误。
……………….
乌云更沉重地压向地面,笼盖了苍茫的田野、道路和山林。
先是小朵小朵的雪花,如同飘扬的柳絮。接着越下越大,团团片片,纷纷扬扬,迷漫了整个原野。
郭大靖和李维鸾等人终于勘察完了小黑山、石河驿,以及邻近的普兰店湾,在风雪中向旅顺堡返回。
历时十几天,郭大靖可谓是极为认真,并派船只开到普兰店湾进行了试航,以确定最佳的登陆地点。
此时,郭大靖等人就在两艘大船上,向着旅顺港前进。
“登陆大概需要两天,人员和装备才能全部上岸。”李维鸾估算后,作出了判断。
郭大靖喝着热水,对李维鸾的结论表示同意,并再次表示要亲自率队登陆。
而且,他将是第一批上岸的突击队,奇袭并消灭石河驿或小黑山的建虏,为大部队登陆创造更好的条件。
建虏虽然狂妄,但也不是傻子。后路不驻重兵,也不意味着全无防备,至少要保证通信联络的畅通。
也就是说,在沿途会有小据点,相当于驿站的作用。
“两天时间,建虏不会反应这么快。”郭大靖依旧是信心十足,微笑着说道:“也许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一天一夜就足以构筑起阻击阵地。”
李维鸾点了点头,似乎被郭大靖的自信所感染,心情也畅快起来,说道:“你制定的分田政策,我看着很好。就是毛帅那边,不知能否同意?”
东江镇的百姓都是军户,好管理倒是真的,也方便于集中人力物力。但大锅饭,缺乏主动性和积极性,郭大靖是不赞成的。
借着收复金州,有了大量的田地,郭大靖便制定出了激励的措施。
首先是面向军属,给予耕十给一的优惠。
以前军户种田的收获都归公,只是给他们发放口粮罢了。现在呢,你耕十亩,秋收后给你一亩的收成,口粮还照旧。
这有点象后世农民的自留地,给你自由使用,种什么都是自家的。
别小看这一亩两亩地,那可是白给的,等于凭空多了收入,能积攒私人财产。
驻扎在金州的军队保守来说,要有一万。就算是一万军属之家,每家分十亩,就是十万亩,自留地就是一万亩。
土地就是财富,要充分利用,调动起参军入伍的热情和积极性。同时,也可以把田地作为抚恤,让战士们安心。
“阵亡者除抚恤金外,再给家属十亩地……”
郭大靖拿起纸笔,又加上了一条,让李维鸾看,说道:“这样就让战士们没有后顾之忧,更多百姓会踊跃参军入伍。”
李维鸾眨巴眨巴眼睛,说道:“这十亩以后就是军属的了?永远?”
郭大靖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某觉得天天喊平辽灭奴,可对战士和老百姓来说,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却是不明了。”
“如果宣传平辽之后,每人给一百亩田地,那热情和积极性肯定高涨。”郭大靖坐正了身子,望着李维鸾说道:“现在还有些早,听起来也不现实。但先来点小实惠,作下铺垫。”
李维鸾笑了笑,有些苦涩。
平辽灭奴,这个终极目标看起来是那么遥远。东江镇能够生存,已经极为不易,又何来与建虏厮拼的心气和资本?
“十亩可以。”李维鸾点了点头,吐出胸中的些许闷气,说道:“有了家,有了田地,对于将士们来说,打仗就是保卫家园,保护亲人。”
郭大靖微笑颌首,说道:“没错,就是让将士们有这种觉悟和心理。什么为国为民,远不如家里多出几百斤吃的更重要。”
“你那个土豆,亩产可是三千多斤呢!”李维鸾把身子后仰,微眯着眼睛,喃喃地估算着,“三千斤就是三百石,金州有上千万亩田地,这,这……”
小样儿,数学不咋的呀!
风调雨顺的话,土豆、黑麦、玉米的平均收成差不多能有……郭大靖翻了下眼睛,把这数学题扔到了脑后。
……………….
风卷着雪片,打在脸上,韩仲等人却努力大睁着眼睛,寻找着雪地上野兽的踪迹,锲而不舍地向前追击。
捕猎队的收获已经不小,两头野猪,三头麋鹿,还有……
前方传来了老虎的嚎叫,听起来凄厉,没有了百兽之王的威风,象是遭到了重创,正在苦苦挣扎。
“不远了,就在前面。”猎手们兴奋起来,持弩端枪,加快了脚步。
必死无疑,这可是一张难得的好虎皮。
韩仲也露出了激动的神情,甚至发出了笑声,迈开大步,当先而行。
两头野猪便是吞下包肉的冰块,被弹开的尖利鲸骨扎穿了胃,在痛苦挣扎后倒毙于地。
老虎也是一样,兴许还不如野猪的生命力更顽强。
“小心靠近,尽量别用武器。”韩仲大声提醒着,“一张好虎皮,得来可不容易啊!”
“放心吧,长官。”士兵们大声回答着,放慢了脚步,向前方包抄过去。
风雪也挡不住打到猎物的激动和兴奋,模模糊糊中已经看到前方倒在树下的黄色猛兽。
周围遍是挣扎扑腾的痕迹,雪片不断落在虎身,涂改着百兽之王的颜色。
啪!弹弓发出的石子打在虎身上,老虎一动不动。
“死透了。”众人发出欢叫,纷纷围拢上去。
韩仲走上前,用脚想挑动一下,却沉重得纹丝没动,不由得发出惊叹,“好家伙,有四五百斤吧?”
“肯定有。”一个士兵踢了一脚虎头,嘴中啧啧有声,“长这么大,老虎也见过几回。可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
十几个人大声说笑着,拿出绳索把虎绑扎牢固、穿上木棒,四人上肩才扛抬而起。
“五百斤往上。”放下老虎的士兵揉着肩膀,作出比较准确的估计。
一架爬犁从后面赶了上来,装上老虎,众人在风雪中满载而归,暂时忘却了奔波的疲累,说笑声不时响起。
广鹿岛出动了三百人的捕猎队,十五人一组;旅顺堡也是差不多的人手,几十组散布于从旅顺到小黑山的山林中,开始大捕猎。
当时的辽东远没有开发,即便是曾经最繁华的辽南也是一样。野生动物众多,也没有什么保护不保护,见到啥打啥。
有鲸骨尖刺,有大小不等的铁夹子,还配备了弓弩、轻重火枪,捕猎队可谓是准备齐全,对野生动物开始了无情的杀戮。
按照郭大靖之前的动员,这是准备年货,多打多得,捕猎队成员都有收获的分成。
而捕猎队也不是随便组织的,除了夜不收,就是岛中部队的精锐之士。他们的任务不仅是打猎,更有熟悉地形地势,为明年的大战作准备。
当郭大靖等人乘船入港,登岸前往旅顺堡时,捕猎队也开始陆续返回。再有十几天就过年了,集结返回的日子早就确定,有家眷的士兵更是归心似箭。
分到野物,过年团聚就能和家人吃上饺子,妻儿能吃上几块肉。想到拎着肉回到家,妻儿亲人那高兴的样子,士兵们都心中火热。
郭大靖就是要让岛上的军民百姓过个好年,鱼、肉、粮都攒着,平常紧紧巴巴地发放粮食,偶尔发些鱼,标准定得较低。
这就跟后世过年过节单位搞福利一样,比平常都造了,更能让人感受到郭大将军的慷慨,更能增强军民的凝聚力。
“老虎肉没吃过?”郭大靖笑着对藤野英说道:“我也没吃过,这回能尝个新鲜。”
藤野正暗中翻了下眼睛,这姑娘真不争气,贪嘴就贪嘴,还说出来。
“虎皮送给毛帅,过年就不送别的了。”郭大靖想了一下,又给陈继盛也挑出了野物。
“你要是有个虎皮坐椅,岂不是更威风?”藤野英好象有点不舍。
郭大靖赶忙摆手,说道:“又不是山大王,弄什么虎皮坐椅,太扎眼。”
“藤野先生。”郭大靖转过头,也岔开了话题,“旅顺堡的火枪兵训练得如何?”
藤野正如实答道:“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合格。”
“这样就好。”郭大靖点了点头,“把火枪交给他们,至少能放心,也不占用广鹿岛的兵员。”
藤野正笑了笑,说道:“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呢,开战的时候只能是更好。”
郭大靖微笑颌首,手指轻轻叩击,思索着还有哪些不足。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为此,他已经全力筹措,准备了大半年的时间,可不想因为一点小差错而毁于一旦。
历史的转折点,撬动历史车轮的轻巧的支点,郭大靖要做到改变历史,就必须在关键的时候发力。
并非容不得一点差错,但错过了好机会,以后就将用成倍的努力才能弥补。
“明天回岛。”郭大靖抬起眼帘,做出了决定,“武器弹药还需多加制造,我要亲自督促。”
他的话并没有说全,多加制造的不仅是目前所拥的武器,他又想到了另外的几种。
给建虏一次异常沉重的打击,至少能保金州大半年的安全。况且,明年袁督师应该重新上任,意气风发地祸祸辽东。
如果能获得一场战果异常之大的大捷,或许能改变崇祯的想法。
即便不能,希望崇祯也不要给袁督师太大的权力,使其向东江镇伸手的速度慢一些。
保持相当的独立性,是郭大靖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听崇祯的,听袁督师的,听朝廷诸公的,东江镇早晚被坑垮。
但与朝廷彻底决裂,东江镇还不具备这样的实力。至少在粮饷和物资上,还需要朝廷的支持,尽管是有限度的。
用武力解决东江镇,朝廷还没有这个实力和气魄,但要封锁的话,东江镇就会陷入困境。
真特么的难啊!
郭大靖有些同情毛文龙了,维持整个东江镇,与保障一个广鹿岛是完全不同的。方方面面,吃喝拉撒,想起来就够头痛。
“建虏惯于冬季发动,对于旅顺堡,不会进行攻袭吧?”藤野正善意地提醒。
郭大靖虽然不认为建虏会在这个冬季发动袭攻,但小心无大错,谁说历史就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呢?
“藤野先生提醒得极是。”郭大靖说道:“我会转告李维鸾,不能放松警惕。建虏若有风吹草动,马上派人知会,我广鹿岛人马会尽快赶来支援。”
建虏想要发动,恐怕没有足够的粮草物资,也不会把旅顺当成重大的威胁。
而且,宁锦之战的失利,对于皇太极的威信,是一次打击。谣言的破坏,也令其很难解除。
但皇太极也确实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大胜来振作声势。否则,想压下其他三大贝勒,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