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以后也将在辽东采取一样的战术?”崔孝一开口问道:“建虏放弃沿海,要深入陆地袭扰,恐怕会有很多困难,比如粮草物资。不能解决的话,自带干粮只能活动十天左右。”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我准备建立密营,在其内屯积物资,以此为依托,深入到陆地对建虏进行袭扰,并解救辽民……”
密营从字面上理解,就是秘密营地,东北抗联在极为艰苦的环境下能长期坚持,便得益于密营的建立。
在郭大靖的设想中,密营不需要很大,储存的粮食物资也不必很多,但分布要广。
这样就摆脱了随身带干粮,不能长期作战的问题。郭大靖是不用愁,他本身就是军火库、粮库。但袭扰的小队会很多,他不可能每个都跟随。
建虏虽然放弃了沿海地带,以期形成无人区,或者是缓冲区。但这无奈的招数,也使建虏无法侦悉东江军登陆的准确情报。
你弃我取,郭大靖准备先把沿海无人区变成游击区,再步步深入,向建虏统治区渗透。
“先是存储粮草物资,再视情况完善,使其能容袭扰小队休整、伤员医治,以及收集情报、隐藏辽人……”
崔孝一听着郭大靖的讲述说明,心中惊诧,本以为郭大靖已经想得够多够细了。可不问不知道,人家思虑之长远,设想之周到,远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密营乍听起来就是山洞、地窖之类的存储粮食物资的所在,可要按郭大靖所说的那样完善起来,就是一个个的营地,或者说是根据地。
哈哈哈哈,郭大靖突然笑了起来,摆着手说道:“纸上谈兵,只是设想而已,崔兄见笑了。”
崔孝一赶忙说道:“非也,非也。郭大人的设想令人耳目一新,却又有实现的可能,绝不是空想妄想。”
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道:“可惜,密营只适辽东,在朝鲜却不必如此。若有能让朝鲜抗衡建虏之法,还望郭大人多多赐教。”
密营是在建虏统治区,逐渐向周边蚕食渗透,或是袭扰伏击;朝鲜是你们的本土,当然不用搞得如此偷偷摸摸。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把身上背着的摆样子的弩弓摘下,递给了崔孝一,说道:“崔大人若有能力,可大量制造,分发给朝鲜青壮,以全民皆兵抗衡建虏的悍勇武技。”
崔孝一接过弩弓,摆弄了一下,便说道:“射程不及弓箭,但却简便易用。”
郭大靖颌首道:“崔大人是行家,一眼便看出优缺点。在郭某想来,要训练出能与建虏对射,且不落下风的弓箭手,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此物简便易用,哪怕是刚放下锄头的农夫,甚至是女人,稍加训练也能熟练使用。”
崔孝一微微颌首,思索着弩弓的用途,以及对朝鲜军力增强的影响。
“建虏不过十万能战之兵,可这弩弓若普及,崔大人觉得,在平安北道能武装起多少士兵?”
郭大靖继续说道:“正面交战当然是以卵击石,可躲在山林中、大路旁,或是掘壕坚守,弩弓也未必就不能与弓箭抗衡。说白了,若人人都有反抗之力,建虏再想肆意抢掠烧杀,便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藏兵于民,全民皆兵。”崔孝一眼睛亮了起来,朗声说道:“朝鲜义兵在战后也可散于民间,在农闲时对百姓进行训练。一旦战起,便可组织起军队,对建虏进行反击。”
郭大靖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与东江镇的情形差不多。那些岛上的辽人,荷锄为民,披甲为兵,只是需要吃饱肚子,加以训练而已。”
“郭大人的思路——实在是令人赞叹。”崔孝一连连点头,精神再次振奋起来。
比弓箭,肯定不如建虏;比刀枪,建虏的悍勇和武技,也不是短时间能超过的。
只有这弩弓,训练时间短,很快就能组织起数量可观的部队。且这弩弓的杀伤力,也是相当不错。
而且,郭大靖制作的弩弓显然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比如加大弩臂的张力,用蹶张来拉弦,在射程上就并不一定比弓箭差,只是速度上较慢而已。
但无论怎样,郭大靖拿出的不只是弩弓,而是一种用数量优势抗衡强悍建虏的思路。
什么地雷、抛石机、木炮,再加上弩弓,都是比较简单易造的武器,很容易形成数量上的规模,以此来弥补战力上的差距。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第二处截击的地点。郭大靖却觉得不必在此袭扰,只留下些许地雷后,便带人继续撤退。
崔孝一大概明白郭大靖的想法,有没有人埋伏,对于建虏来说,都会小心翼翼,派出人搜索后再清除路障。
也就是说,通过一次袭击行动,已经达到了迟滞敌人的目的。虽然之后有花样儿,却不必冒险。
来到第三个截击地点后,郭大靖布置人手,在路障之前的拐弯处设置了伏击阵地,后面安排了接应人马。
建虏看到路障时,会想到可能有埋伏。但这次不让他们看到,就提前打一下再撤。
敌人可能想到的,可能防范的,那就出乎他们的意料。按郭大靖的话就是:要预判敌人的预判。
…………………
小铁山。
阵地的布置已经全部完成,守军虽只有千人,却是颇有信心。
刘兴祚和几个军官巡视着阵地,交代着防御的注意事项,以及反击的时机。
尽管山不算高险,且阵地就设在山顶,从山下到山腰,基本上是不设防的状态。
但也就在山腰到山顶这几百米的距离,却是防御严密,陷阱密布,足以令进攻的建虏伤亡惨重。
山下驰来报告的哨探,使得刘兴祚等人获悉龙川之敌出动的情报,以及郭大靖带人迟滞敌军的消息。
“两千左右的建虏。”刘兴祚微微颌首,对身旁的众将说道:“攻山不比攻城,建虏常用的楯车肯定是没有的。而且,辎重带得不多,不太可能夜晚宿营。”
停顿了一下,刘兴祚呵呵笑道:“也就多半天的时间,或者还要看建虏能承受多少伤亡。说不定,一次进攻后便丧气而退。”
藤野正垂下眼帘,没发表意见。沉默寡言是他的性格,只有反对的时候才出声。
“那就不用隐藏实力,待建虏进攻时,给予其猛烈打击。”藤野英却在旁开口说道:“省得建虏不再进攻,岂不是白准备了?”
藤野正干咳了一声,说道:“且看建虏是试探性进攻,还是全力猛攻。总之,是要给予建虏最大的杀伤。”
刘兴祚说道:“藤野大人说得极是,不能浪费郭大人的苦心筹划。待他回来,由他指挥,听他号令便是。”
扫视着众将,刘兴祚沉声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若是没有,便各自回去阵地,准备迎战。”
众将互相目视,见没人提高,躬身施礼,回转各自的部队。
藤野正和藤野英也回到火枪队,开始率队进入阵地。
郭大靖挑选的两百火枪兵,都有使用鸟铳的经验。而明军的鸟铳和朝鲜的火枪都是火绳枪,除了重量口径长度有所不同外,装填射击的步骤都是一样。
所以,稍加训练后,这两百火枪兵便已经具有的实战的能力。
而郭大靖布置的火枪阵地处于攻山建虏的左翼,利用现成的沟壑,再用树木垒起,形成了一道胸墙工事。
在工事内,藤野正带来的火枪兵在前,刚刚训练的火枪兵在后,一百人只管发射,两百人则负责装填。
这种换枪不换人的火枪射击法,藤野正并不陌生。但对于郭大靖所说的侧翼射击命中率更高,还是颇觉新鲜的。
这并不意外,在机关枪出现在战场之初,也是布置在正面。后来才发现在侧面形成交叉火力,杀伤率更高。
郭大靖看好藤野正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老鬼子训练指挥的火枪兵,使用了类似定装弹药的小木管。
把事先称量好的火药装在小木管内,直接往枪管里倒。这对于新兵来说,既加快了速度,又避免了战场上因紧张而装多或装少造成的不稳定,甚至是炸膛。
郭大靖还有另一种提高装填速度的办法,就是纸壳定装弹药。因为条件还不允许,他并没有马上告诉藤野正。
“记住那处标记,建虏要越过去,才能开火射击。”藤野英伸手指点着,最后一遍交代着火枪兵。
耳濡目染,或是从小就喜欢锻炼,藤野英不仅会剑道,对于火枪也十分熟悉。对于火枪战术,她也会布置指挥。
当然,火枪战术也没什么复杂,只要不慌张,按部就搬地装填射击就是了。
而当时的火绳枪想要精准射击是不太可能的,只能靠火力密度来提高命中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距离,敌人离得越近,火枪的杀伤力越强。
可要把敌人放近了再打,就需要火枪兵的心理素质够好。
明军鸟铳手,很多时候就是犯了这个错误,离得老远就开火,再装填时,建虏已经冲到了面前。
这可能是因为鸟铳的质量低劣,也可能是因为畏敌心理,眼见敌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赶紧射击开火。
除了火枪兵的心理素质要坚韧沉着外,如果阵前有阻碍物,也能够让火枪兵不致惊慌。比如武钢车,比如拒马鹿砦等等。
而在藤野正负责的火枪兵阵地正面,绵延几十米的几百根削尖木棍,被雪水冻住,带着冰凌斜着指向山腰。
这是一片枪尖的树林,建虏难以通过。在保护火枪兵阵地的同时,也收窄了攻击面,更利于防守。
右翼阵地前,也是同样的布置。两边收窄,只给建虏留出了宽不过二十米的通道。
而在正面阵地后,所有的抛石机都摆放在反斜面,建虏看不到,抛石机却可以突然攻击建虏。
即便是这二十余米的进攻通道,在接近山顶阵地的几十米,下面却都是浇水结成的冰。而上面的雪很松软,则是后铺上去的,掩盖着下面的冰滑。
从山顶至山腰百多米,几乎全部在居高临下的抛石机的射程之内。建虏如果只想着防备通常的滚木擂石,必将在抛石机的突然发动下,被打得措手不及。
如此设计的巧妙,或说是狠辣之处,就在于层次性的覆盖打击,以及反击发动的程序。
建虏从山下到山腰,可以说是毫无阻碍。再向山顶进攻,只有到了距正面阵地几十米处,才会遇到陷阱,并遭到反击。
而这个时候,建虏要保证进攻的持续性,兵力就可能从山腰分布到山顶。
正面反击开始,侧翼的弓箭和火枪交叉攻击攻山建虏的中部,抛石机则打击建虏的后队。
近距、中距、远程,这样的覆盖性打击,建虏的死伤哪里会少了?
藤野正眯着眼睛,又沉声交代道:“专心射击敌人的中间部队,没我的命令,不准随意射击。”
距离是测定好的,能够保证火枪的威力和准确。
不能说只管自己负责区域的敌人,但在反击之初,各司其职比乱打一气要有更好的效果,也方便指挥官观察战果,调整布署。
阵地上逐渐安静下来,将士们严阵以待,等着迎接一场激烈的战斗。
藤野英不时极目瞭望,关注着山下大路上的动静。
“郭大靖是个细心人,不会干没把握的事情。”藤野正在旁缓缓说道:“他在激怒建虏。”
藤野英点了点头,说道:“父亲,您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答应他的聘请?”
藤野正苦笑了一下,说道:“我的主意重要吗,你不是已经替我作了决定?”
“哪有。”藤野英嗔道:“我只是分析利弊,让您自己决定啊!”
藤野正呵呵一笑,说道:“等建虏退去,再作决定不迟。说不定,他会改主意,不请为父了呢!”
“不会的。”藤野英摇头,很笃定地说道:“他作的决定,肯定是仔细考虑过,不会轻易改变。”
藤野正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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