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靖也只能因陋就简,按照城门洞的尺寸,把攻城车做得相对合适。上面是屋脊结构,下面一个大木箱,为了保证密闭性,大木箱做成双层木板。
也不用现砍树刨削,就把随军的板车拆了,又有木板,又有轮子。木箱不仅用铁钉,还用铁箍,反正就是力求牢固。
经过几个小时的忙碌,六辆既是攻城车,又是爆破车的东西才做好。此时,已是凌晨两三点钟。
按照郭大靖的计划,一辆车里有两百多斤火药,先轰它一下。如果效果不佳,再推第二辆、第三辆,还就不信了。
古代攻城,城门是重点所在。对于防守方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是死守的话,通常还会用石块土袋等杂物把城门堵死。
显然,龙川之敌并没有这样的布置。
攻打龙骨山城的主力败得太快,还没给他们传递消息;而东江军来得也太快,使他们来不及做出完备的防御。
城内的敌军不多,毛文龙便做出了四面围攻的布署,尽最大限度分散敌人兵力,以利破城。
主攻点自然是郭大靖所建议的东、北两座城门,每座城门准备了三辆攻城爆破车。
“明白。”毛承禄所部主攻北门,听完郭大靖的讲解说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转身而去。
东门的爆破由郭大靖亲自指挥,主攻部队是尙可喜和李维鸾所部。他们倒是省心,只管调派弓箭、火铳手掩护,挑选以车载木炮打头的突击队便可。
大队人马围城,也没有过多的掩饰。龙川的敌军已有觉察,城头上火把密布,人影绰绰,已经做好了防守的准备。
“传令,攻城!”毛文龙坐镇东门,要亲自观看郭大靖来施展本事儿。
随着鼓号声响起,龙川城四面响起了呐喊,数千东江军冲向城门,开始了进攻。
郭大靖指挥着三辆攻城爆破车,随着攻城部队,向着城门冲去。
越是接近城门,城上射来的箭矢越是密集,打在攻城车顶上,击在盾牌上,响声不绝。
掩护部队也张弓放箭,施放火铳,与城上敌人展开对射。因为兵力的关系,压制效果比较明显,掩护着攻城车向前推进。
“顶住城门!”城上的敌军将领躲在望着越来越近的攻城车,大声下着命令。
他并不知道攻城车能够爆破,还按照固有的思路,以为是撞门,或者运兵。这样的话,他还不太担心,已经安排了人马在城门处堵击。
四面都有喊杀之声,守敌并不清楚哪里是防范的重点。仓促之下只能平均分配守城兵力,这就给东江军的重点突破创造了有利条件。
奋力推车的战士已经倒下数名,旁边举盾牌护卫的士兵立刻补上。车顶被火箭射中,盖着的湿被有效地防止了起火燃烧。
郭大靖眼瞅着战士们冒着箭矢,搬开挡路的滚木擂石,又有数人被箭矢射中,倒了下去。
这就是战争,以达到目的为最重要。在指挥官看来,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攻破城池,伤亡比蚁附攻城要少得太多,心里会感到欣慰吧?
战士们少些伤亡,或许也应该让自己得以安慰。但——
郭大靖眯了下眼睛,把杂念全部抛开,紧盯着推进城门洞的攻城车。
片刻后,推车的士兵顶着盾牌跑了出来,又有人被射中,但却只是受伤,倒在地上蜷缩起来用盾牌遮护。
这是郭大靖的嘱咐,跑不了太远的话,就地卧倒,用盾牌护住箭矢。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郭大靖觉得自己的心脏成了秒表,呯呯呯地计着时。
“轰!”在耀眼的火光中,巨响轰鸣,浓重的烟雾充斥着城门洞,仿佛那里是一个冒烟的大烟囱。
城门楼上的敌人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脚下猛烈地震动,一个个东倒西歪。
“轰,轰!”北城方向接连传来了两声爆炸,毛承禄所部也进行了城门爆破。
烟雾迅速消散,有经验的人都能看出,城门被炸开了,通畅的风才会吹得很快。
模糊之间,人们已经看到,城门洞内一片狼籍,破砖烂木遍地都是,城门已经不见了踪影,整个被爆炸摧毁。
在冲击波的作用下,碎木尖刺向城内激射,使得在门后顶门堵口的守军伤亡一地。
“进攻!”李维鸾、尚可喜已经有了经验,视线还未完全清晰,便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冲啊,杀呀!”等待多时的突击队呐喊着发起冲锋,有两人扛着的,有小车推着的,十几门木炮当先。
掩护部队精神为之一振,不顾疲累,向着城上射出箭矢,火铳也发出轰响,将铅弹激射而出。
不断有士兵倒下,但前仆后继,突击队继续勇猛向前。城内,出现了堵口的守军,喊叫着试图抵挡。
“轰!”一门车炮刚推进城门洞,便发出怒吼,将成百的碎石喷射而出。
在对面敌人的惨叫哀嚎中,两个健壮的战士把扛着的木炮往小车上一架,点着了引线。
“轰!”又是一片弹雨喷射而出,堵口的守军再次遭到迎头痛击,混乱起来。
蒙古兵,剃头人,在战力上差了建虏一大截,装备上也是大大不如。在木炮的轰击下,伤亡不小。
手持刀枪的突击队冲入了城门洞,踩过狼籍的废墟,推开挡路的小车木炮,呐喊着与守军展开了厮杀。
爆炸造成的伤亡,木炮轰击的杀伤,使守军一下子陷入了被动,终于被突击队杀入了城内。
可以说,守军不仅战力不强,连守城的准备都不充分,最简单的滚木擂石都没有多少,还分布于整个城墙上。
一是调来的时间短,二是也没料到会再次遭到攻击。其实,义州城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被炸塌的城墙都没进行修缮。
说来也不奇怪,攻打朝鲜只是匆匆过客,很快就要撤回辽东。朝鲜的城池,你修它干什么,吃饱撑的?
敌人的狂妄和轻敌,酿成的苦果终于还是要自己吞下。结局也注定悲惨,战场上除了活,唯有死。
血拼厮杀还有持续,但东江军已经占了上风。随着城门楼被占领,冲进城内的士兵再无阻碍,如潮水般涌进城内。
战斗在不大的城内迅速蔓延,毛承禄所部也突破了北门,杀入城内。
随着西门、南门被占领,涌入城内的东江军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守军被全歼的命运已经注定,无法更改。
郭大靖是随着第二批部队入城的,突击队已经杀入纵深,进入视线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都有雪地上的淋漓鲜血。
战斗已经不需要他的参加,除了不能示人的狩猎弩,简单有效的刺刀拼杀术,以及偷袭暗杀,他还真没什么别的杀敌手段。
在登上城门楼的台阶上,倒卧着敌我两军的尸体。血水被冻得半结,变得粘稠湿滑。
郭大靖俯下身子,把袍泽的遗体拖到一旁。
这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战士,与他的年龄差不多,但却没他壮实,瘦削的脸,瘦削的身材,大瞪着眼睛,胸口的创伤触目惊心。
心中暗自叹息,郭大靖轻轻合上了袍泽的眼睛,缓缓站起了身,却发现毛文龙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不知何时上了城楼,正在望着他。
“末将见过大帅。”郭大靖赶忙躬身施礼。
毛文龙的目光扫过平躺在冰冷城头上的战士的遗体,又移注到郭大靖的脸上,说道:“大靖,陪本帅走走。”
“是。”郭大靖躬身待毛文龙走过,落后一步跟随。
脚下嘎吱作响,城内的喊杀声、火铳木炮声似乎都掩盖不住。
“建虏叛明,辽东战乱,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毛文龙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却无悲伤,“东江军中多数将士都有切齿之恨,都有血海深仇。”
毛文龙脚步微停,转头看了郭大靖一眼,说道:“本帅和你,也和他们一样。”
郭大靖说道:“是,末将与建虏仇深似海,不死不休。”
毛文龙抿了下嘴角,说道:“那你应该理解那些奋勇冲杀的东江将士,他们不怕死,却怕报不了仇,也担心没人替他们报仇。你说,是嘛?”
郭大靖想了一下,用力点头,说道:“大帅说得是。末将细想之下,确实跟他们是差不多的想法。”
毛文龙转过头,望着依然还有战斗的城内的街巷房屋,伸手指了指,说道:“你知道,如果不是炸开城门,我军要攻下此城,可能会死伤多少吗?”
郭大靖猜测道:“末将瞎猜,觉得可能是一比一。”
毛文龙笑了笑,正肃起面容,说道:“正常的作战,战力相当,有城池可依,一比二、比三,甚至更高,也有可能。这就是兵家常说的,十则围之。”
嗯,古代攻打城池的话,只要守方意志顽强,攻方的伤亡是很可怕的,郭大靖倒是知道这点。
毛文龙如此问,既是让郭大靖感到欣慰,也是赞赏。攻打龙川,依东江军的兵力,以及守军的力量,是很有把握的。
但如此快地攻入城内,爆破城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下次末将多用火药车,把城门洞给炸塌,把上面的敌人炸死埋葬。”
郭大靖认为自己还是想多了,炸塌城门洞的话,未必会增加入城的难度,但对敌人的杀伤肯定更大。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坑道爆破才是王道。城门洞比较空,只能依靠爆炸物本身的密闭。如果是铁制容器,应该会更好。
毛文龙哈哈笑了起来,用力拍了拍郭大靖的手臂,赞赏之色不加掩饰。
“义州城能炸否?”毛文龙的眼中射出了精光,注视着郭大靖,“兵贵神速,我军明日行动,晚上可抵达义州,两夜陷两城,足显我东江军威武。”
郭大靖用力点头,说道:“上次爆破义州城,想必建虏还未修复。除了城门,末将还有数处残破城墙可以选择,必能再次炸开。”
“好。”毛文龙主意已定,转身招过传令兵,去传达他的最新命令。
城中的战斗已是零星,已经用不到太多的部队,便可抓紧时间休息。天明之后,吃过饭便可向义州城进发。
时间对于东江军来说很宝贵,建虏窜逃义州城,即便发出求救,援军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调动赶来。
关键是建虏历经白马山城、龙骨山城两战的消耗,已经元气大伤。郭大靖下毒、刺杀硕讬,更给毛文龙增加了取胜的信心。
郭大靖也认为趁胜进攻是可取之策,连续两次下龙川、破义州,攻朝的建虏不震惊都不行。意识到后路有危险,还敢赖在朝鲜,奢求什么盟约条件吗?
而经过这次炸城门,郭大靖又学到了很多东西,对黑火药的运用更有经验。
就比如双层木箱填装火药,也可以将其一面造得稍为薄弱,使黑火药的爆发更有方向性。
要轰城门,就把薄弱面冲着城门;要炸塌城门洞,就冲上。尽管还没有经过实验,但郭大靖认为在理论上可行,有点类似定向雷的那种。
喊杀声逐渐停息,意味着城内的战斗基本结束。但毛文龙还立在城头,充满期待地望着。
再破龙川,斩首多少,这并不是此次行动的主要目的。获得岳讬的尸体,或者说是人头,才是毛文龙最为在意的。
郭大靖立在毛文龙侧后,沉浸在攻打义州城的想象中。对于义州城的侦察,没有谁比他更细致了。
如果没有崔梦亮的指点,不利用那个被堵塞的排水洞,郭大靖也选择了别的爆破点。尽管不会有那么方便,但也有成功的可能。
城门爆破,再加上他脑海中那两处城墙的薄弱点,只要有一处成功,就能够迅速攻破义州城。
原来攻打城池也是限制建虏骑射和野战的有利战术,郭大靖又有了新的感悟,并不是现在才想到的。
而反过来呢,建虏的攻城也是弱势。甚至于可以再进一步,把建虏诱进城池,与其展开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