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些干部之外，每个人都是五百块钱。只需要签字拿钱走人，发钱的效率相当之高。
八十多个人的工资不大一会儿就发完了。
将领完钱的职工们哄散，于老四和胡大胜等人便立刻赶到了会议室。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泛着橙色的夕阳透过沾满灰尘的玻璃照进会议室，老旧的桌椅上被渡了一层温柔的金黄。
坐在领导席后面的李阳看到几人进屋，赶紧招呼众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职工们拿了钱之后情绪怎么样？”
待众人都入了座，李阳笑着问到。
“那还用说？”一个名叫孙秀国的干部咧起嘴，笑道：“职工们从过了年到现在一共就领了二百块钱工资，好家伙今天一下子预支了五百块钱，不少人把钱揣兜里都不会走道啦！”
“是啊，终于见到现钱了，太不容易了。刚才发完工资大家伙都说李总和于总仁义，这五百块钱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根据我的了解，不少职工家里都交不起电费了。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五百块钱真的是帮了大忙。”
“老周，你说的交不起电费的，不会就是你家吧？”
“咳咳......哎，大家都难，就谁都别笑话谁了。反正李总今天预支的这些工资，真的是得人心。刚才发工资的功夫，我和大家伙聊了一会儿。虽然对厂子未来是个什么光景大家伙心里还是没底，但是对于李总和于总，大家伙没说的！都竖着大拇指呢。”
面对众人的赞誉，李阳下意识的看了看胡大海，见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便笑着挥了挥手。
“大家都还满意，就我就知足了。刚才老周大哥说到了厂子未来光景的问题，我让四哥把大家伙留下来，想要谈的也就是这个事儿。”
见李阳说起正事儿，众人不禁正了正坐姿。
甚至岁数大一些的孙秀国和周红军还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小本儿。
这一副正儿八经的机关单位做派，让李阳哭笑不得。
他赶紧挥手制止了二人那一副要记录指示精神的架势，道：“以后咱们不用这个，现在印刷厂改了路线，之前那些说大话说套话的作风也不需要了，咱们就谈实际的问题，不搞假大空那一套，用脑子就能记住的事儿，不用一面开会一面记录。”
他这么一说，孙秀国和周红军尴尬的笑着收起了本子。
李阳这才将双手交叉到一起，道：“现在职工们算是初步稳定了，但是刚才我和四哥也说了。不论是剔除那些混日子的人也好，还是先一步预支工资给留下来的职工也罢，都只是暂时性的起到一个稳定作用。想要让这些优秀的职工留下来，而且能够改善之前的苦日子，说到底还是要把咱们印刷厂的业务提升上来。我和四哥对印刷厂的了解有限，所以想听听你们几个的想法，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给咱们厂拉几个业务订单，先把生产恢复了，为厂里创造一些效益。”
“这个.......”
李阳一说业务上的事儿，几个干部立刻面露难色。
“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那倒没有。”
见李阳皱起了眉头，最后还是胡大胜叹了口气，道：“其实在过去的两年里，咱们厂一直在组织生产自救。从头到尾，我们就没放弃过在外面拉业务拉订单。甚至在去年下半年，厂里还特别出了一条奖励政策，别管是干部还是职工，只要能给厂里拉到订单，就把订单收益的百分五作为个人奖金。”
这个激励政策，一下子吸引了李阳的兴趣：“效果怎么样？”
胡大胜摇了摇头：“一开始还真拉到了两笔订单，可也就那么两笔，一笔是两万张名片，一笔是林业局中学的一批考试卷。一共也没多少钱，连制版再印刷，搞到最后两笔订单还亏了。”
印刷厂的效益不好李阳知道，可是他却没想到竟然烂到了这样的地步。
诺大的印刷厂，竟然接两万张名片这样的小活儿。
可真是.......
寒掺啊。
兀自思索了片刻，李阳纳了闷儿。
按说当下没有互联网，社会上各个信息流通环节，比如机关单位的各项票据表单，以及书本什么的都少不了印刷。特别是印刷厂还有胶印设备，能生产诸如纸壳箱包装和商品塑封外包装这样的业务。
在这样的生产能力下，印刷厂怎么就颓废成了这个样子？
就算包装业务接不到，票据业务没关系，特么的随便印刷点盗版书出去卖也不至于职工们好几个月发不出来工资啊！
他立刻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却不想，听完他的想法后，几个干部都无奈的笑了。
“李总啊，你还是没太了解印刷这个行业，想法太过理想化了。盗版书这个道道，我们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你就真觉得......现在那些报刊亭和书摊上卖的《故事会》和《知音》什么的都是正版？”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李总，你现在去一百家报刊亭，有十个卖正版的都算你运气好！”
“是啊，现在市面上的那些杂志，大多都是各大印刷厂出的翻版。人家规模大，印刷成本低。就拿《故事会》来说吧，每新出一期人家别的印刷厂连夜翻版，第二天就能出货。一本书的成本才三毛来钱......咱们印刷厂平面体量小，装订成本比较高。就算照着人家的模式做，一本书成本怎么着也要五毛多。这几乎是人家大印刷厂的出货价，咱拿什么跟人家竞争？”
听到几个老职工的吐槽，李阳砸了咂嘴。
好家伙！
自己倒是小看这个时代的天下英雄了。
本以为实在没活路，做做盗版这缺八辈子德的事儿解解穷气，没想到早就有比自己还不要脸的捷足先登！。
他甚至还想过能不能把自己前世看的那些火热网文，或者干脆什么《白婕》《秦大爷》《阿宾》之类的小H文印刷出来先赚它一笔黑心钱。
可现在得知印刷厂的境遇，他觉得不现实。
盗版横行，自己印出来也是为别人做嫁衣啊！
摩挲着领导席斑驳的桌面，李阳抿起了嘴唇。
“其实李总，也不就只是咱们印刷厂不好。现在绥城周边几家印刷厂，除了绥城市红星印刷厂靠着政府关系，承接了整个绥城市机关单位的票据表格印刷业务还可以之外，情况都不怎么样。”
见李阳满脸苦涩，孙秀国叹道：“这两年企业普遍不景气，顺带着咱们印刷行业也跟着吃锅烙。周边市县几家印刷厂这两年抢订单都抢破了头，甚至还闹出了不少的笑话。比如绥城的海浪印刷厂，去年的时候因为没有订单，竟然打起了祭奠用的烧纸的主意......”
孙秀国苦笑着，说起了行业内的八卦。
原来这年头上坟用的那种烧纸，大多是光秃秃的草纸。
为了给自己拉订单，不知道是海浪印刷厂里的哪个小机灵鬼，竟然想到了往草纸上印元宝图案的点子。
这个点子施行下去，果然海浪印刷厂的业务有了起色。所谓的“元宝烧纸”立刻就在绥城周边流行来开，让海浪印刷厂着实过了几天好日子。
可是还没等海浪印刷厂高兴两个礼拜，就发现市面上已经有了差不多形制的印花烧纸。
多方打探下得知是同城的先锋印刷厂抄袭了这个天才的创意，搞了山寨。
就这么，海浪这边纠集了六十多人去先锋厂讨说法。
结果两方发生冲突大打出手，混乱中还死了两个海浪印刷厂的职工。
听着孙秀国的讲述，李阳绷不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在九十年代的家乡，商业领域竞争竟然也这么大！
一时间，他有点恍惚。
在2021年往死里卷，结果回了1996年，也没好到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