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强调纪律性,中欧这边的食堂中午供餐是限时的,午餐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中午这个时间,所有的学生一下课就第一时间奔向食堂。
只下课了不到十分钟左右功夫,走廊里就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司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引着李阳顺着走廊一路前行,直到了教学楼东侧的消防楼梯处,那荡起一阵阵回音的高跟鞋才终于停下。
“德龙屯河的事情是你做的对吧?”
将将站定,司盈便回身问到。
虽然不知道这女人询问这件事为了什么,不过李阳之前是见到过司盈对待唐万鑫态度的。
这个女人对唐万鑫抱有很大的敌意。
李阳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可在眼下这个情况,他觉得司盈不太可能和自己站在对立面上。
于是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没错,司主任也关心这件事情?”
似乎是没想到李阳承认的如此干脆,司盈略微沉默了片刻,抿起了嘴唇道:“你倒是坦荡,难道就不怕我这个证监的监察办你么?十几个亿的资本操作,这件事情要是坐实了,判你三五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哈……
司盈这话说的明显底气不足,配合她冷淡的性格,让李阳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司主任,现在就咱们俩。我就不顾虑你的面子了,咱们实事求是的讲,唐万鑫从95年就开始进行资本运作,搞庄家杀猪盘。现在都已经98了,你们监察处也没把他判个三五年。你现在用规章来吓唬我,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说着,李阳抬起手点了点手表:“司主任,午饭时间很紧张,请你直奔主题。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可得去食堂吃饭了。”
“……”
一贯强势的司盈并不习惯别人用这种语气和她交流,可是面对此时有恃无恐的李阳,她还是将情绪压了下去,抿着嘴唇道:“我想问问你,以现在的做空规模,你还能挺多久?”
这个问题,算是扎到了李阳的腰子。
从开始做空屯河到现在,已经过去九个交易日。原本港城账户中的十六个亿,已经用掉了大半。
这还得是说,林嘉欣并没有完全的执行李阳不计代价做空屯河的命令,以砸盘后地位抄进然后等待德龙反击,将股价抬升起来后再抛盘回血的方式,进行复线操作节省了一部分的做空成本。
随着这几天德龙方面越来越顽强的反做空操作,林嘉欣那面的做空成本正在大幅度的提高。按照这两天的节奏进行下去的话,余下的六个多亿顶多就能支撑不到十个交易日了。
然而此时的德龙股价,已经从最低位的三十五元,抬升到了三十九元。
眼看着就要回到四十大关。
“顶不了多久了,我现在手中的资金,充其量也就能坚持五个交易日。”
李阳眼都不眨的就给自己的存活打了个对折,惨笑道:
“我本来的计划,是先靠着我和吴老的社会影响力,对德龙发起舆论攻势,让屯河的股价降下来。然后趁着社会舆论发散这个阶段,以我手中的资本对德龙屯河进行做空,戳破其股价泡沫让市场上持有德龙股票的散户跑路,挤兑屯河令其崩盘。
但是现在看来,我的计划并不严谨。首先是我太低估了德龙集团的公关实力,我和吴老的两篇文章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是德龙公关了全国多家报社主笔对屯河进行洗白,在一个星期的时间内就稳住了舆论面。
我更加低估了德龙的资金实力,从开始做空到现在,德龙方面大致投入了近二十五个亿,不仅在舆论发酵这个阶段用大量的收购盘稳住了屯河股价下跌的趋势,更是对我的做空操作进行了相当有力的还击。
将眼看着跌破三十的股价,硬生生抬回了四十元这条红线。明华跟你说了吧,我通过港城那面的金融平台,交了一个亿的保证金并加了五倍的杠杆。
一旦德龙的股价回到四十元区间,而我手中的资金耗尽之后,我就彻底完蛋了。”
跟司盈没说实话这不假,但是李阳嘴角这一抹苦笑也是真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一旦这一次的做空失败,他可不仅仅是赔自己那十五个亿。
五倍杠杆和证券代理那面签订的合约,他还面临着巨大的亏损。
李阳甚至已经开始打算,将自己手中美好食品的原始股进行抵押,看看能不能通过港城金交所那面的关系,贷款出来十个亿,继续和唐万鑫刚到底。
他脸上的苦涩,令司盈本来就皱的很紧的眉头更加深邃了。
“有的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男人,为什么在明知道有风险的情况下,还可以不管不顾的将投入自己的全部。”
啊哈?
小妞儿你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李阳偷偷的看了眼司盈,试探道:“司主任,什么叫我们男人?还有谁在这样的事儿上栽跟头了?”
面对李阳的八卦,司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包香烟。
从烟盒里捻出一支放到丰润的嘴唇边后,她递给了李阳一支。
让李阳感到意外的是,这并不是什么现在流行的女士烟,而是相当冲的万宝路。
这种混合型烟草李阳抽不惯,不禁味道他接受不了,烟劲儿也太大。
不过面对司盈递过来的打火机,他还是点燃了之后掐在了手上。
“我爸。”
低下头吐了一口长长的烟气,司盈冷淡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一抹复杂之色。
“你之前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把老房子卖掉么。是因为我父亲的证券公司倒闭,家里面的所有财产都被封了。我和我父亲的关系并不好,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外面有了人,离婚之后把我扔给了我的爷爷奶奶照看。
不过这么多年我之所以能够以自以为的方式生活,仰仗的却是他此前提供给我的良好物质条件。所以在他破产……之后,我将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变卖掉替他还债了。包括我的房子,车子,以及那间用不上的老屋。”
“你父亲的破产,跟唐万鑫有关系?”
李阳掐着烟,敏锐的意识到了司盈今天为什么找自己的原因。
司盈点了点头。
“我父亲去年操作的是湘火炬,当时湘火炬连续七个月涨势良好,从二十三元一路攀升到四十二元每股。当时我父亲得知湘火炬即将合并国际知名汽配供应商AHC公司,届时湘火炬股价肯定有一波较大幅度的提升,便将所公司的宝压在了这支股票上面。
结果当时她四十四元买进,当月湘火炬就毫无预兆的出现了大量的出售单,股价从四十四元一泻千里,在两个月内跌到了三十二元,赔的是血本无归。直到我父亲破产了之后,他才知道和AHC的合并消息,不过是德龙为了短期抬升湘火炬股价而放的一个烟幕弹。
实际上,两方的合作只停留在了口头意向,以及几个不疼不痒的合作意向文件上面。这一次的操作,是非常明显的一次题材炒作。作为庄家的德龙借此吸引了大量的散户游资入场后,在股价高位进行套现……”
李阳明白了。
他满含同情的看了看面前这个冰霜美人,原来……你是韭菜之后啊!
司盈并未注意到李阳那古怪的眼神,而是自嘲一笑,道:“我之前调查过德龙,也启动过对德龙的经营调查。但是当时受到了单位上层的阻力,我那个时候也没有掌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和领导翻脸,也就没有坚持下去。这是去年四月份的事情,而我父亲因为湘火炬破产,就是十月份的事情。”
默默的吸了口烟,司盈的笑容渐渐苦涩。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为这件事情感到特别的内疚。因为在我看来,现在搞股票证券的人,都是彻彻底底的赌徒。我父亲既然坚持在这个行当里面做,那么他就已经默认了可以承担相应的后果。再加上我们父女的关系一直很僵,所以当时……只是后来看了他的遗书,我才发现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是在心里惦念着我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司盈的鼻尖已经红了。
她将燃尽了的烟头重重扔在地上,红着眼看向了李阳。
“人是很贱的,在有的时候从不觉得珍贵,却在失去之后觉得亏欠良多。我以前想着我要做一个和我父亲不同的人,认认真真的工作,认认真真的去爱别人。
但是到最后却发现,因为我一时的退缩,导致了我父亲的悲剧。既没有做到认真的工作,也丧失了认真去爱别人的权利。
这件事情梗在我的心里,难受的让我寝食难安。在这半年多里,我一直在暗暗的调查德龙。我敢断言,德龙集团的三个上市公司本身并不具备强融资能力,他们一定是在私下里设立了非法的融资池,运用的也并不是常规融资手段。
此前,德龙三家公司的市场表现向好,我一直抓不住这个点。但是现在随着你做空屯河,我发现德龙最近在股市上面的资金投入,已经越来越极端了,很多的蛛丝马迹已经暴露在了水面之上。
所以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让你进最大可能的托住德龙,我已经按在暗中收集德龙资金池以及融资方式的证据链,一旦掌握这些,我就能够让德龙彻底的倒台。到那个时候,我得到我想要的,你也能够得到你想要的。李阳,如何?”
李阳哑然。
他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沪海街头看到司盈的时候,这女人穿的是一身黑衣。
当时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点深沉而已,但现在想来……之所以那样的穿着,很有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刚刚离世的关系。
他嘎巴嘎巴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憋到最后,也就只憋出了一句“节哀。”
面对他这不疼不痒的安慰,司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节哀不节哀的说法,我并不哀伤,只是内疚。而且我变卖了名下所有的东西,已经还清了他欠下的债务。没有让他背着未尽的债务离去,现在只剩下还他一个公道,还我自己一份心安了。”
李阳瘪着嘴,怅然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算上周六周日的话,我最多能够坚持十五天。在这十五天内,你最好找到德龙违规的切实证据,不然的话……算上那些杠杆,我可就万劫不复了。”
得到了李阳这般允诺,司盈淡淡一笑。
“谢谢你。”
“嗨……你谢我干什么。本来,我也是准备跟唐万鑫刚到底的。就算是没有你今天来找我,我也不可能把十多个亿扔在股市里,然后猛敲一通退堂鼓。”
李阳摆了摆手,司盈却摇了摇头。
“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是为了你将老房子装修成原本的样子,我昨天去了老房那里,见到了吴婶。她跟我说了你的安排,我……我对那个老屋,很有感情。即便是以后那栋房子归了你,但如果它能够保持原来的样子,或许……或许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去做做客,回忆一下我小时候在那里的时光。”
额……原来是这事儿。
李阳干干一笑。
“其实你如果已经把房车都卖了,没有地方住的话,那栋房子装修好之后你可以回去。当然,你要是过意不去的话,就算是我租给你。每个月租金你象征性给一点就行,反正那房子我也是打算放在那里,什么时候有空闲就过去呆几天,没有空闲就放在那里等待升值的。”
李阳是好意,可是显然他这个好意,释放的时机并不对。
对于他的善意,司盈只是淡淡一笑。
“那些事情,留着以后再考虑吧。别忘了,你现在也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如果你破产的话,那房子还指不定属于谁。指不定……能不能恢复到它原本的样子。”
额……
这女人倒是挺……真实。
特么的不能说是真实,简直是人间真实!
只是这话听着……它咋就那么刺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