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那份报纸的一刹那,谭稀松就明白了一个事情——秦池完了。
之所以如此的笃定,是她太了解秦池这种白酒企业目前的状况了。
要知道自打94年之后,山东省境内三个在全国热销的白酒品牌,无一例外都是央视给捧起来的。
这三个品牌,依次是孔府家酒,孔府宴酒,以及秦池。
孔府家酒从95第一年在央视做推广,便立刻成为了当年全国最畅销的白酒品牌。而第二年,看到孔府家酒凭借央视广告大卖,同省的孔府宴酒直接砸锅卖铁搞了个标王,拿下了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之间的广告时间,一举奠定胜局。
而秦池的故事……几乎就是孔府宴的翻版。
谭稀松是个精明的女人,作为央视广告部的负责人,她太清楚这些山东境内的酒厂都是怎么回事了。
要说酒的品质,其实山东的所有酒业都是一个德行。和茅台,剑南春,甚至二锅头这种老牌白酒不一样,都是那种规模不大,底蕴不强的酒厂。
完全是靠着营销起来的东西。
只要是没有了广告推广,眼可见的立刻凉。
秦池今年没了标王,在谭稀松看来肯定销量会面临萎缩。可仅仅是萎缩的话,还不至于怎么样。毕竟没了标王,凭借秦池拿出的三点二亿报价,也完全可以在央视其他黄金时段投放广告,维持品牌的热度。
坏,就坏在这个报道。
早在去年年底,央视这边就已经根据广电方面的指示,出台了央视平台广告投放新规。
其中最显著的一条新规就是——凡是有重大质量问题,影响较大的消费或法律纠纷,以及较恶劣的社会口碑的品牌广告,一律不得在央视平台进行投放。
说起来,这个新规的制定,还是因为去年国内最知名的保健品公司三株。
从94年开始,三株就连续在央视投放保健品广告。但是去年2月份,湖南省常德的一个退休职工陈伯顺花了四百多块钱买了十瓶三株口服液,服用之后出现遍体红肿,全身瘙痒等症状,不久之后发病死亡。结果就是陈伯顺家属将三株告上了法庭,之后常德法院认定三株口服液为不合格制品,并一审判决三株败诉。此案见报之后,曾经风光一时的三株彻底被市场所抛弃,短短几个月之后就全面停产。
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央视紧急撤下了三株的广告,但是因为违约还赔了三株一笔违约金。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类似的情况,这才制定的这个新规。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现在看到秦池涉嫌造假制假疑云,谭稀松心里明镜似的,就算秦池现在给央视搬来一座金山,今年的广告也肯定做不了了。
没了广告,再身陷假酒风波,秦池能活下来的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及微。
秦池涉嫌制造勾兑假酒的新闻,让谭稀松再没有了和王副台长谈下去的心思。匆匆的将自己的全部观点表达完毕之后,谭稀松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当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同样看到了那份新闻报道的孔长姬刚刚离开。
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谭稀松看着那台曾经不可一世的奔驰S600飞速的驶出央视大门,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站在央视的平台上,看着国内的这些企业和企业家,谭稀松突然想到了杨慎那首被引入到《三国演义》中的词。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啊。”
自顾自的将那词念了一遍,谭稀松苦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新一届的标王在干什么。”
……
李阳在等。
那把商联协会会议室最末尾的椅子,此时此刻愣是被他坐出了龙椅的气势。
饶有兴趣的看着会议室里那些冷汗连连的委员们,李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此时的会议室里,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特别是在李阳肆无忌惮的扫视下,所有人都感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寒!
谭稀松一个外人都明白秦池完了,这些在商界摸爬滚打过的,或者是说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又怎么能不明白?
而和谭稀松不同的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不是一个突发事件,是李阳的手笔!
李阳和孔长姬之间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俩人有仇吗?
没有。
这俩人有利益上的冲突吗?
谈不上!
仅仅是因为协会内部的一点纠纷,就把人往死里整……这人……太狠了啊!
“李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坐在首位上的周康定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他一开始只是想给李阳这个不懂规矩的人一点颜色看看,这才组织了协会内的一些老资格委员集体搞针对。孔长姬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在他看来,对于李阳这样的小年轻,只要让他看到自己在协会内的影响力,敲打敲打他的锐气,以后自然也就不敢跳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李阳完全没有按照协会的规则来,而是直接将协会内部的恩怨,上升到了生意的层面上!
这就相当于什么?
相当于一群人在一起玩牌,三个人合起伙来针对一个。而这个被针对的人只输了一把牌,便借着上厕所为由离开了牌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砍了上家的全家!
不仅如此,他特么还将上家老婆的耳朵扔在牌桌上了。
这牌,还尼玛的怎么打?!
虽然站起身来质问着李阳,可是此时的周康定说话并没有多少的底气。
商联协会毕竟是一个半官方半民间性质的一个组织,这样的组织确确实实可以带给一个企业家一些锦上添花的荣誉和好处。
可是眼前这个小子,可是会真正要人破产的啊!
说到底,生意才是企业家的命根子。
“李阳,俗话说祸不及家人。你和孔总是有些冲突,但是这只是协会内部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搞这些事情,你想干什么?是在威胁我们协会的委员,按照你的意愿办事?还是说你想搞黑涩会那一套,让大家都怕你?啊?我告诉你,你少来这个!在座的谁不是大风大浪里闯过来的?这些小手段,只能让大家更加的排斥你,更加的抵触你,孤立你!诸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康定义愤填庸的说着,为了表现自己的气势,他拿起了桌子上那份报纸挥舞着。可是当面对他寻求附和的询问时,在座的所有人却集体失声。
有一些人甚至低下了头去。
大哥……这话你可以说,因为你是混政界的。我们可特么是做买卖的啊!
这年头做生意的,谁还没有个痛脚?
这李阳明显就特么是疯狗,下手没轻没重的啊!
跟这样不按套路出拳的年轻人……我们玩儿不起啊!
饶有兴趣的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李阳淡淡一笑,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
直视着坐在首位的周康定,他摊了摊手:“周会长,这我可得给我自己辩解几句。秦池勾兑假酒是他自己的问题,被媒体曝光也是我今早才发现的。天可怜见,这跟我一点的关系都没有,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我血口喷人?”
看着李阳满脸的委屈,周康定只觉得自己的脑瓜筋直蹦!
他狠狠的拍了拍桌子上的报纸,怒吼道:“那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拿出这个报纸给大家伙看,你是什么用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儿?”
李阳更加无辜了,他指了指如鹌鹑似一言不发的一众委员,笑道:“我就是看大家伙刚才的火气都比较大,会议陷入到了僵局。再讨论下去的话,大家没准儿就动手打起来了。为了让大家伙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就随手拿了一份今早在路边买的一份报纸,让大家看看嘛。周会长要是认为这个事儿破坏了会议的秩序,那咱们就重回正题。我看大家伙也都挺忙的,既然咱们的时间都有限,那就不如痛快点儿直接表决得了。”
将双手压在会议桌上,李阳嘴角微微的上扬,可是他的眼里却没有一丝丝的笑意。
“关于互联网协会成立章程的审议,赞成的请举手。为了避免周会长给我扣帽子,在这儿我可跟大家伙说清楚了啊。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审议会议,谁赞成谁反对,我都绝不记仇!那个……就从王副会长开始吧。王副会长你的欣康药业这些年搞的不错,委员里你年龄又最大,你是什么意见?”
淡淡的笑着,用锐利的目光将所有人再次环视了一周,李阳随手指了指坐在周康定旁边的一个委员。
“啊……”
冷不防被李阳点了名,以保健类药品为主打业务的欣康药业老总王敏新吓得双下巴一抖。
眼看着周围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暗骂了一声妈了个巴子,便干干的笑了起来。
“这个,哈哈……这个李会长想要搞互联网行业协会,在我看来是个好事情嘛!咱们国内的互联网行业刚刚起步,从业人员本来就良莠不齐,制定那么高的入会门槛,搞那么周祥的协会章程,其实也没必要。先把行业协会的框架拉起来,把会员队伍充实起来,以后哪里又不足的,可以慢慢完善嘛!咳咳咳……所以这个审议啊,我觉得可以通过。我,我赞成!”
偷偷的瞄了眼周康定,见对方干瞪着眼睛,对于李阳仿佛没有丝毫的办法,王敏新毅然决然的举起了手臂。
“既然王委员都赞成了,那我也赞成!”
“我我我我,我也赞成!”
“李会长这提案其实现在看也挺好的,我赞成!”
“赞成!”
“赞成!”
一只只手以此举起,像是在李阳桌尾的李阳和首位的周康定之间,搭起了一道道的栅栏。
隔着这道道栅栏,李阳将目光缩在在周康定如死灰般的脸上。
“周会长。现在,关于互联网协会成立的事情,你还有异议没有?”
……
十四个人参加的会议,十三人赞成。
只有周康定本人没有表明态度,算是弃权。
互联网协会成立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震慑了整个协会的决策层,李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是陪同他参加会议的马芸却已经是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了。
一般来说,这样的场面,他就只在港片里面见过。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够亲眼经历这样的场面——还特么是作为大反派的一方。
在接下来的几天,得到李阳授意,去奔走互联网协会事宜的马芸是提心吊胆,生怕哪个委员或者是周康定施行报复。
可是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互联网协会的事情,办的格外顺利。
各个相关部门见到他马芸,仿佛是天庭各星君见到了刚刚闹完了天宫的孙悟空似的,用最快的效率为他把各项手续办妥后,再恭恭敬敬的送走。
似乎是生怕在这件事情上惹的马芸不快。
在这几天里,李阳这个新标王的热度下降的很快。
倒不是三点三亿拿标王不是什么新闻了,而是前标王秦池勾兑酒的新闻,引发了社会层面大量的关注。
在《经济参考报》发布那篇爆料文章之后,全国各大商业媒体继续跟进,将秦池勾兑酒这个事儿,彻底挖到了根!
其中一些媒体甚至通过调查,找到了想秦池供酒的那家四川企业。面对记者们的采访,这家酒厂还细致的描述了他们看到的,秦池那被吹嘘是中国最先进白酒灌装线的实际情况。
“哈哈哈……看看这个:秦池的灌装线基本是手工操作,每条线周围有十多个操作工,酒瓶的内盖甚至都是用专门的女工用木榔头敲进去的。”
酒店里。
看着报纸上新鲜出炉的关于秦池的爆料,于老四咧着大嘴笑道:“特么的,我当时没进去秦池的总厂。我还以为秦池总厂挖不出什么料来呢,现在看来,最大的那个……用大阳的话怎么说来的?哦!对,最大的瓜,在秦池总厂啊!哈哈……我昨天听经济参考报的那个总编说,前天孔长姬上门找他来着,要花一百万把那个新闻给回购。这孙子,现在是特么急坏了。这个时候了,还收回那个新闻有个屁用啊!报纸人家都看完了。”
“呵呵……”
看着于老四兴致勃勃的样子,李阳摇了摇头。
“这事儿也怪不得孔长姬。这年头全中国的企业有一个算一个,有哪个知道什么叫危机公关?其实秦池也没做错什么,现在市面上卖的成品酒,大部分都是勾兑酒,然而勾兑酒又不等同于假酒。”
“那找你这么说,秦池要是拿着这个去跟消费者解释,或许还能翻身?”
“并不能。”
李阳摇了摇头。
“枪打出头鸟,墙倒众人推。不管秦池现在做什么,他都死定了,只不过是能苟延残喘多久的问题而已。”
“大罗神仙来了都保不住他孔长姬,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