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仔细睁眼看去,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人间炼狱。到处是残肢断臂,脚下踩着松软的黄土,但当夏临挪开一看,鲜血已经染红了天际,蔓延到她脚下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些并不属于人类的异形物种嚎叫着,凄惨落幕。那些类人的生物拥有青灰色的皮肤,额头上还长着角。他们看上去十分高大强壮,拥有结实的肌肉。但和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面前足足有一栋楼那么高的巨型虫族在挪动自己的前足,只是轻轻挪动了那么一步就尘土飞扬,不少无辜的人都因此被踩成肉酱。在真正的战争面前,一切都显得太苍白了。夏临如临梦魔,怔愣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巨大虫族一步一步自面前走过。太熟悉了,这个模样实在太过熟悉。
她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从她眼前走过,近在迟尺的距离里,她甚至能看清那前足上每一根绒毛的形状。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因此被唤醒,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踉跄摔坐了下去。
脑海中不断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场梦魔。那个无数次午夜轮回都无法忘记,深深刻在基因里的夜晚。
她痛苦的低下头捂着耳朵,“不…别再过来了…别再过来了!”
成年人情绪上真正的崩溃只需要短短的一个瞬间,而击溃她,也只需要那一个开关。一个,能唤醒她沉睡记忆的开关。
她从未忘记,在这十数年间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不能、不想、也不敢忘记。
炮火连天的巨大声响,眼前溅起的尘土,类人生物凄惨的嚎叫,一切的一切她都听不见了,只有耳畔的嗡鸣。她听见母亲的声音,时隔十数年。
“临临…快走…快躲起来,答应妈妈,一定要等到危险全部解除了之后才能出来。”
记忆中早已模湖的脸又在脑海中重新出现,她看不清妈妈的脸,但是她记得母亲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记得。
“妈妈…”
她闭着眼,冰凉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母亲的温柔呼唤缥缈又遥远,像是遥隔云端。即使她早已记不清母亲的脸,但是记忆里她总是温柔的模样注视着她。
“答应妈妈,一定要活下去。”
她闭着眼,双手拼命捂着耳朵,声音也颤抖着:“别说了…别说了…算我求你,别说了!”
积累了十数年的思念在一朝被悉数唤醒,说不想,不念,都是假的。她表面上装出的不在乎是假的,她说不想活着是假的,说忘记了也是假的。十数年了,几千个日日夜夜里,其实她没有一刻不在思念她的家人,没有一秒不在诘问自己。为什么那天晚上她那样懦弱那样无能。如果她能够变强,如果她有足够的实力,是不是大家就不会死。是不是现在她还能赖在妈妈怀里,就像她的同龄人一样。
受伤了可以喊疼,难过了可以掉眼泪。她也多想依赖在母亲怀里,看着她那慈祥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母亲的声音温柔又空灵,那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向了更远的方向,“一定要…活下去。”
“够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她歇斯底里的哭嚎起来,临近破音。
十九岁,她十九岁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崩溃。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她的母亲早在十数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已经死去,与世长眠。眼前的这个是什么,无论是记忆还是伪造,她都不是真的,是假的。
是啊…是假的。
夏临恍忽看向自己的掌心。为什么湿漉漉的。是天上下雨了吗。
逐渐模湖的视线里,她伸手揩了一把脸,掌心湿了一片。
是,原来她忘了。那个崩溃得像傻瓜一样一直在大哭的人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那个无能的人也是她,她十数年来最痛恨的人,也是她。
为什么没有力量,为什么这么无能,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
眼泪决了堤,她控制不住的崩溃大哭起来,每一声都带着颤音,像是要把自己这辈子的悲伤都哭出来,哭得肝肠寸断。
在那满是鲜血和毁灭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人在崩溃的大哭。
生命在她身旁倒下,咽气,远去。而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到耳旁的风声远去,她怔愣的抬起头,却看见一切早已结束。虫族以压倒性的胜利赢得了这场厮杀。所有死去的异族人尸体被堆积在一起。在那高高的尸堆上,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鲜血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凝结,结痂。
而她站在尸堆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战场上的所有人。那一刻,她像是整片战场的主宰。说一不二的…王!
那一身黑色的军装映衬着她眸光如刀,贴身剪裁的设计显出她的身材高挑却十分瘦弱。即便如此,在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质疑她的统率能力和战力。不为别的,只因她身上的气场与旁人截然不同。
弭莉丝的眼神坚毅果敢,像是一把出鞘开刃的剑。剑刃所到之处,敌人片甲不留。她的气质实在是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不管她在哪儿,人们总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剑。一把,被鲜血和汗水淬炼过的长剑。
剑锋上还有一滴血顺着锋芒缓缓淌下来,落在她脚下的尸体上。
那是一张尤为稚嫩的脸。夏临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思绪忽然间的恍忽让她开始回想。那张稚嫩脸蛋早已沾满了血污,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大睁着。他看上去十分年轻,像是初中时的男同学,街上随处可见还牵着妈妈手的孩子。
他的五官并不那么出彩,但是他的眼睛无神的望着远方,望向…那唯一一片还没有被染红的天空。
战争,这就是战争。
战场上胜负已分,只剩下极少一部分的异族军队还在负隅顽抗。弭莉丝手中握着剑,微微侧过手腕。
她站在最高最显眼的位置,是为了能更好的掌握全局。当她的目光忽然一凛,夏临心里就下意识的开始控制不住心慌。她知道弭莉丝动了杀意,而且,无法阻止。
她纵身一跃从尸堆上跳下来,远远的,提起了剑。
在经过夏临身边时,那把剑上的冷光一闪,近乎闪花了她的眼。
那把剑太冷,杀戮太重。只是从它身边经过都让人生理性不适。更何况,这只是幻影而已,如果真的直面本尊。和那时候的弭莉丝碰面。或许,事情就远远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甚至,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弭莉丝缓缓提起剑,冷光在战场上一闪而过。手起刀落时已经带走了无数条生命。
即使站得那样近,夏临依旧看不清她手中的动作。她就像战场上的死神,所到之处必是伤亡。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胜算,直到最后被屠戮殆尽。
鲜血在黎明前流尽,这样,他们就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明天。
那把剑在弭莉丝手中流转着幽幽的蓝光,蓦然回眸,那双幽绿色眼童在夕阳下,映衬得犹如阿鼻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一般骇人。
她身上,杀业太重,杀气太重。
战场上的士兵不知何时忽然消失不见,夏临再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弭莉丝已经转身对上了她的视线。就彷佛…她也是存在于这片时空里的人。
“咯噔…咯噔…”
军用皮靴踩在沙土地上的声音像是踩在她鼓膜上,每一步都叫人听得胆战心惊。弭莉丝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她,身侧的佩剑一直在往下滴血。
她像是失去了听觉,世界的嗡鸣,生命的哀嚎。她一切都听不见了。她只听见眼前弭莉丝朝她走来时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还有她剑身上缓缓滴落下血迹的声音。
“滴答…滴答…”
黏稠鲜血在剑身上蜿蜒而下,以极慢的速度坠落,但她却清晰的听见,一声一声。
终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弭莉丝终于在她眼前站住了脚步,两人之间已经不足两米。弭莉丝缓缓抬起剑,剑锋对准了她的咽喉。
“你是谁。”
她的嗓音熟悉中带着些陌生,眉眼之间却满是暴戾。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弭莉丝,但,她的的确确就是弭莉丝。
感受到眼前人强烈的杀意,盯上她时像是收敛了攻击意图的毒蛇,等待着她随时有异动就会一剑了结了她的性命。
夏临看着她,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弭莉丝。”她这样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但出声时又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原来她的声音,已经这么哑了吗。听上去像是被人揉了一把沙土进去,沙哑晦涩得可怜。
“……”
弭莉丝的眼神由强烈的敌意转为迷惑,手上的剑刃更是逼近了半分,抵在她的皮肤上。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