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受到贺灵川的目光，钟胜光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如电。
就在这时，厅门又开，几位官员和武将鱼贯而入，后面又有一名术师。
其中，温道伦、赫连琛、南轲将军都是贺灵川认得的老面孔。
“人都到齐了。”钟胜光向术师点了点头，后者立即取出一面长柄镜子，高高举起。
镜柄镜框都是赤金，西番莲纹，边缘镶嵌深红宝石两颗，造型上夸张而华美。
但镜框里却不是普通镜面，而是一只眼球！
是的，一只直径长达二尺的黄色大眼珠子，并且如鳄、猫一样是竖童。
老实说，这么一只眼珠子脱离生物体还能上下左右到处乱瞟，挺瘆人的。
尤其它的目光看起来还很邪恶，尤其当它注视你的时候。
贺灵川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在大眼珠子只盯他不到一秒，就去察看下一个人了。
这样几十息工夫过后，眼球没有变化，术师才将它收起，向钟胜光鞠了一躬：“法眼检测完毕，都很干净。”
贺灵川这才明白，原来大眼珠子是用来检查众人身上是否有监听的法器或者神通。
当然，如果他的侦察小蜘蛛在这里，估计也躲不过对方法眼。
术师出去以后，贺灵川就关上门，以身体挡在门前。
钟胜光指了指沙盘：“关于西罗国的迁安令，这是第二次闭门会议。上次与会七人，一致认为我们不该东返。今天要听听更多人的意见。”
贺灵川一怔。
原来西罗国发放一纸迁安令的消息，居然是真的？
南轲将军立刻道：“我刚从西边回来。这迁安令是已经发到盘龙城了吗？”
“还没有。”钟胜光摇头，“据我所知，诏令还未下达，国君还在摇摆。”
“那就是犹豫不决嘛。”南轲将军冷笑，“为什么盘龙荒原上已经热炒这个消息，谁在散播？该抓起来给点教训。”
又有人道：“未经证实去扩散，便是谣言，须以传谣蛊惑论罪。”
这一项在盘龙城算是重罪，情节严重者要剜舌。战时最害怕的便是军心、民心动摇。
赫连琛摆手：“这消息是由行商带进来的，四、五天前就已经铺开。不排除有人故意散播的可能，但我们直到现在也未辟谣，民间多有揣测。”
迁安令还卡在国君手里，商人却把盘龙城军民即将东返的消息到处传播，很难说后面没人扇动。现在盘龙城也是两难：
如果辟谣，万一国君真地下发迁安令，那么谣言居然成真，钟胜光等人的威信必会受损；
如果不辟谣，这谣言甚嚣尘上，直接就动摇人心。
谁都知道盘龙城强大的战斗力源于万众一心。这个基础一旦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钟胜光点了点头：“你们都认为，我们不该东返？”
另一名大将站了起来，贺灵川依稀知道其名为凌重水。他指着沙盘道：“就算拔陵国向我们开放金溪走廊，归国路程少说也有数百余里。金溪走廊好些地段崎区难行不说，还便于伏击。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信拔陵国那帮龟孙儿不心动！到时候我们扶老携幼，真叫首尾难顾，根本发挥不出纵横来去的战力！”
盘龙城军在荒原上所向披靡，一多半要归功于其高效作战的能力，来去如风，攻敌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举城东迁，并且还是多城一起搬迁，这几百万人曝露在旷野之中，就是一个个活动的靶子。盘龙城军再牛掰，也难以护他们周全。
拔陵、仙由国这十几年与盘龙城交手，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有这大好机会，他们能忍住不报复？
你让兔子不吃草试试。
“如果国君真地发下迁安令，我们拒受，整个荒原的居民会怎么想？”又有一中年文士开声，“整个盘龙荒原至少有八十万人祖籍内地，阻敌十六年，人们早就厌战。否则这一纸没发下来的东迁令也不会引发这么大震荡。”
他皮肤黝黑，目光炯炯，贺灵川看他面貌有两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来着？
“那么以赵大人之见？”
一说姓赵，贺灵川一个激灵，想起来了。
盘龙城的高层只有一位姓赵，那就是指挥同知赵先河！
贺灵川前不久在降神柱下杀掉了他的爱子赵嵘。并且这还是赵先河大义灭亲，主动下的命令。
“西罗上次对盘龙城发布的迁安令，结果并不好，直接导致我们损失四万精锐、三万百姓，还有荆大人。但这次境况有所不同，母国遭遇叛军袭击，国都垂危，北方妖国愿意派出援兵，协助西罗廷军清剿河顺一带的叛众。作为交换条件，它要调解我国与拔陵、仙由的矛盾，也就是迁回盘龙居民，把这块地方交给对面两国。”
“赵大人难道认为，妖国开出的条件很有道理？这帮老妖怪到处拱火，唯恐天下不乱，对我们能安什么好心？”南轲将军冷冷道，“再说，盘龙荒原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凭什么要拱手让给拔陵和仙由？”
“你说的这些，在座有谁不知道？”赵先河面无表情，“我只是建议，我们要做两手准备。万一非迁不可，那时得怎么办？”
凌重水抱臂在前：“不迁，他们能奈我们何？”
“民心不可违。我们若不迁走，一定要剖析厉害、说服百姓，否则今后何以立足？”赵先河摇头，“说不定拔陵、仙由也希望我们定住不迁，借机分化人心。”
忤逆民心之举，哪怕找到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很苍白。
“对方看这一招好使，如果过些时日再用一次呢？”赵先河继续道，“国君又要迁安，而我们又不迁。如此多反复几次，你们觉得城民不会私自逃离？”
虽然归途千难万险，但至少还有希望在。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人心思归，你能全部拦下一个不漏？
这要是给其他城民开了个头、打了个样儿，以后私逃东返成了潮流，挡都挡不住。
温道伦一声长叹：“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哪。”
盘龙城一旦上下不能同心，战力立刻削弱。
红将军始终沉默，赫连琛问她：“红将军怎么看？”
她的声音冰冷：“首先，西罗国君并不希望钟胜光回去。西罗这么多年都不敢招我们回国，就是怕盘龙城的虎狼之师轻易就能剑指都城。”
国君对每一位藩王都深怀戒心。别的不提，现在西罗国内动荡主因就是藩王作乱，国君若是召盘龙城大军回国，那叫驱虎吞狼。到时候狼被吃了，进了门儿的虎又要怎么办？
盘龙军比哪一个藩王手下的军队都强大。
做个更糟糕的假设，如果钟胜光借着回国之机直接作乱，割据自封或者又一次逼宫，这样藩王问题进一步加剧，西罗国君不得悔青肠子？
所以西罗国君宁可考虑外国援助，也不敢把钟胜光召回去。
毕竟外援在国内没有根儿，人皆戒惧之，天然笼络不到人心。
这些道理，在座的全都明白。
红将军环顾众人：“其次，你们都很想回去么？”
这个问题一出来，众人都沉默了。
贺灵川暗暗竖起拇指，问得好。
能列席参会的都是盘龙城的高层，有权有势，可以说生活在这座金字塔的最顶尖。这十几年来，他们深耕盘龙城，置下大量产业，跟这个地方有最深度的利益绑定。一旦离开，他们遭受的损失最大。
这是人性使然，无关清廉与否。
东返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回到西罗就充满了不确定性，手头原有的产业立刻缩水，财富大大减值。
盘龙荒原这么大，赤帕高原物资这么丰富，人口数量众多，留下来有什么不好？
灵魂第三问：“所以，想回去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从内地迁来盘龙荒原、现在想着落叶归根的百姓，以及对故国深感好奇的年轻人。
红将军又道：“北方妖国自以为做了个阳谋，我们别无选择。其实，我们根本不用选择。”
“不用选择？”南轲将军大奇，“难道说我们按兵不动，就当没按到迁安令？但这也是选择啊。”
不作为，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温道伦始终眉头紧锁，这时才开口道：“我想红将军的意思，是要跳出妖国限制，不能单纯在留下和迁走之间做决定。”
南轲将军不满：“老温你这就不地道了，这几百万人不是走就是留，你说还有第三种选择？”
“我们都被赵将军带到沟里去了，想着迁安令发下来怎么应对。”温道伦转对钟胜光道，“如果国君不发迁安令，那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钟胜光问他：“我们远在万里之外，怎样影响国君的决定？”
红将军走到沙盘边上，拔剑一指：“西罗国君优柔，行事多有反复，我们等不起。因此，盘龙城要替他速下决断。”
决断？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宣告全城、动员全军，我们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