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上的字体隐去,又恢复为空白一片。
都云使恭恭敬敬:“监测这件神器的异动,是我等之职。”
意思是不应责难神明。
帝君一指神坛:“靠那玩意儿?”
“正是。”都云使肃然,“那也是神物。”
“派白子蕲去,明早南下尽快查明。”帝君转身往外走,声音澹漠,“夺壶杀人,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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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茯苓不在家。
贺灵川趴在墙头,望见她的院子里同样花草芳菲,尤其几十朵硕大的绣球几乎塞满墙角,怒绽着花中不常见的蓝紫色。
从前这个小院可是什么都没有的,空荡得贼来了都想哭。
檐下的贝壳风铃叮当作响,控诉主人又无故离家。
但是贺灵川的院子里,花草依旧挺拔,缸里的鱼很有精神,一条不少。可见他离开的时候,孙茯苓会定期过来打理。
贺灵川拿出两本书就出门了,他要去文宣阁还书,顺便再找一找渊国的历史。
魔鬼藏身于细节,指不定他能再发现点什么。
自从听完渊国君臣的对话,他心中就有紧迫感,一门儿心思想着快点收集线索。
贺灵川乘车时想闭目养神,结果车夫非常健谈,开口就聊起了“东返”之事。
贺灵川才知道,他离开的这一两天里,“国君下令迁盘龙军民归国”的消息已经散播开来,街头巷尾都在热议。
有人说能回,有人说这是阴谋。
有人归心似箭,有人压根儿不想回去。
这种争论如果还有酒精的加持,到最后往往用嗓门和拳头来决定谁说得更有道理。
因此盘龙城有十几家酒肆甚至出现了少见的斗殴伤人现象,都是群情激动的产物。
他看这车夫也是四十出头,左手袖子卷起,露出胳膊上一道长疤。
这是刀疤。“你原来也是军人吧?你想不想回去?”
车夫唉了一声:“我小时候住在黄洲岛,鱼虾随便捕,树上的岛蛋随便掏。”他指了指路边的大树,“现在别说掏岛蛋了,你在这砍根树枝试试?搞不好要挨几鞭子。”
“你看城里那些小年轻,他们不想回去。”车夫又道,“他们都是从小生活在这里,以为天底下盘龙荒原最好,又听说母国贪腐成风,民生困顿,所以他们哪都不想去。”
“那你很想回去了?”
“我不敢回。”车夫摇头,“离开老家三十年了,再回去也是人生地不熟。听说母国盗匪遍地,恐怕回去也没好日子过。再说了,归国路哪有那么好走,中间又要死掉多少人?”
“不是说,拔陵国要对我们开放金溪走廊?走起来应该很容易?”
“嘿,拔陵国!”车夫指着自己手上的刀疤,“我这伤就是拔陵人砍的,当时胳膊差点没了。咱们多少当兵的好孩子都死在拔陵和仙由手里?拔陵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
他叹了口气:“就这事儿吧,不管最后回不回去,整个盘龙荒原都得闹腾好一阵子。”
路上经过蕴灵岛,白胖子还站在门口跟客人拉呱。
贺灵川临时下车,到他这里补充一下袖箭、药物等耗材。
白蝈收了钱以后欲言又止,贺灵川揽着他的肩膀哈哈一笑:“还惦记那事儿呢?”
“您真没听说?”白蝈叹气,“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你看外头这架式,仿佛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回去一般。”
他想占点先机,也没占上。
“那你怎么不回?”贺灵川瞥他一眼,胖子没说实话,“别拿我的店铺说事儿啊。你可以盘给别人,也可以交别人代管,你先熘。”
生意人的手段有多灵活,他在石二和自己的管家丁作栋那里可是领教过了。区区一个店铺,能挡住白胖子回去的脚步?
白蝈哑口无言,他不是摸不准盘龙城的意图么?若是这消息最后落了空,他也撤了生意,那后头还怎么搞?没有盘龙城军护持,回国路上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劫难,谁保证自己能走过拔陵国的金溪走廊?
不过他说的“满城风雨”倒也并非虚言。贺灵川耳力灵敏,听见对面的茶馆二楼也有两桌客人议论东返之事。
果然是热度第一的重磅事件。
贺灵川拍拍白蝈肩膀:“把心收回肚子里,好好开店吧。我们肯定不会走的。”
白蝈一个激灵:“您怎么知道,您有内部消息?”
贺灵川给他一个神秘的微笑:“不可说,不可说。”
说个P啊,他从后世来的,当然知道盘龙城的人民到覆灭之前都没离开过盘龙荒原。
虽说梦境的走向可能跟历史不完全重合,但他印象里还没发生什么能改变主线的大事。
所以,这里所有人多半是走不了的。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动。
如果西罗国果真一纸迁安令下来,盘龙军民听命东返,他们是不是就能逃脱被屠戮的最终命运?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像野草一样疯长,停都停不下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替这座城池和居民担忧,满心抗拒末日时刻的到来。
千星城覆亡的最后一刻,他是见证者。
那种惨烈、无望和悲壮,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其万一。
贺灵川满心不愿盘龙城蹈其覆辙,毕竟这个城池给了他越来越多归属感。
重新坐上车,贺灵川还要顺路先去一趟提振署。
他又攒够了军功,这回要兑换一门枪法。
一寸长一寸强,在经历邯河大战后,他对这说法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今后马上作战的机会必定不少,浮生刀虽好,逃不脱短兵范畴。
他看过红将军、萧茂良、洪承略甚至赵盼的枪法,羡慕不已。
提振署兑给他的枪法名字朴实无华,称作“奔雷枪术”,意即出枪如奔雷,不仅要快,还要有雷霆之威。
贺灵川的战斗经验日益丰富,深深明白“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是个悖论。蜂鸟翅膀扇得不快吗?对人又有什么威胁,天热了大概还能给你扇扇风。
快稳准狠,快而不乏,这才是致胜的真谛。
他刚刚把枪诀记好,正要把玉简交还刘功曹,外头噔噔噔奔进来一名卫兵问道:“哪个是贺灵川?”
“我就是。”
“红将军有令,着你立刻前去干戈厅值勤。”
有任务?贺灵川扔下玉简,就跟着传令兵走了。
干戈厅是盘龙城高层商议军机大事的地方之一,莫说等闲人难近,大风军士也只有执令牌才能进入。
贺灵川跟在传令兵后面,穿过官署往北,很快路过钟胜光的宅子。
干戈厅就建在他的宅子后头,方便本城老大第一时间召集会议。
这地方一点绿植都没有,地面是青石,墙面也是青石,空荡又冰冷。说是议事厅,贺灵川感觉更像监狱,一进这个空间,立刻就有肃杀感扑面而来。
真正议事的地方有两厅,一大一小。外立面都是四四方方,砌得缝隙都被填平。
连个浅绿色的蚱蜢落在墙面上都很显眼。
并且它刚跳过来就滑到了地面上,显然屋子本身还有一层结界,不许生物在上面驻足。
院子里原本有树,看树桩还很粗,但已经被砍掉了。
有树就容易藏人,或者藏别的什么东西,毕竟这个世界的监听手段千变万化。
贺灵川一进来就发现了结界,还是好几重,如果有人强闯或者潜入,一定会触发警报。
只看这些布置,就知道能进干戈厅的议题都不简单。
传令兵到小厅门口就不再靠近:“你在这里等着。”自己转身走了。
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不能进厅。
连刮进干戈厅的风都更冰冷一些。贺灵川才站不多时,外头又进来几名大风军士兵。
而后,钟胜光、红将军出现。
红将军随手点了两人,其中一个就是贺灵川:“你们到厅内值勤。”再对其他人道,“你们在厅外把守。”
众人依令行事。
贺灵川进入小厅,这儿面积只有五十平方左右,并且绝大部分空间都被居中的大沙盘占走了,因此最多能容纳二十人。
红将军站在沙盘上操纵几下,那一盘散沙就开始堆垒形状,丘陵、高山、湖河、低谷,一一显现。
也就小半刻钟左右,沙盘完全成型。
从贺灵川角度,恰好能看见雄峻的高原和千帆一般的石林——
沙盘上有赤帕高原,也有朱二娘的老巢鬼针石林。
红将军又戴着面具。
这回是一个鹰首面具,棕、金、红三色,制工同样精细,风格同样有点抽象。
不得不说,红将军的审美一直在线。贺灵川就很好奇,到底谁给她制作的面具?
钟胜光也站在沙盘边上,俯视缩微的盘龙城。
他的眉心有一道竖纹,这是经常皱眉的结果。
盘龙荒原指挥使,这个职位代表的责任和负担,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何况贺灵川想起渊王的托付。让强大的渊国都悲愤灭亡的“祸害”,此刻就在钟胜光这里。一旦泄密,后果不堪设想。仅是这一点,他要背负的心理压力就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