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五叔来到玉虚宫的弟子房时,除了大伯和二叔外,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
让我颇感不详,这沉重的氛围简直像在开追悼会。
看到四叔那一贯的丧面,我甚至以为尚青云已经死了。
五叔听我这么问,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小青云不行了?哎呀,你别看你四叔,他一直都是那哭丧的脸,你也不是不知道。跟我进来,跟我进来。”
看到五叔依旧这么嘴损,我倒是放松了下来。
我们没有直接进房间去看尚青云的情况,而是去了另一间单独的房子。
看到这间房间,我心里一动。
这是一处别院,我有印象。小时候我跟祖父祖母在这里住过,据说这里以前是我祖父的师父,也就是我师祖的故居,后来师祖离山,不知所踪,这房子就归我祖父了。
那一瞬间,我激动了起来。
甚至想着,要是开门突然看见祖父,我该怎么镇静下来。
说,祖父,我找你好久了?
还是,祖父,我成功了?
想着想着,我开始心乱起来。
五叔按了按我的肩头,然后走上前去叩打门扉。
我听见门内有个慈蔼的声音回应道:“进来吧。”
当我听见那个声音的一瞬间,我几乎泪崩。
那是我很久没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这十多年来,我除了姑姑几乎再没见过我其他的家人,我甚至连老爸老妈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当我听见门内的那声慈蔼的老妇人的声音,我心里所有的脆弱和孤独都决堤了。
那个声音,是我的祖母。
是那个在我小时候睡不着给我讲故事的慈祥老妇人。
是那个叫我读书写字的长辈。
随着门吱呀打开,我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端庄地坐在屋内的老妇人怀里。
这一路的辛苦和委屈,我都忍了下来。
可是在见到我十多年没见过的祖母时,我忍不住了。
祖母抱着我,摸着我的头发,任由我哭了很久很久。
等我的心情平复下来后,她安慰我:“乖孩子,祖母知道你这十多年辛苦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说:“没事,祖母。您既然在武当山,为什么不早点让我来见您,我好膝前尽孝。”
祖母摇了摇头:“现在你不是见到我了吗?好孩子,祖母知道你这一路过的不容易,但是没办法,这就是香火司一脉的宿命。”
“我不明白。”
“嗨,以后你就明白啦。总而言之,师娘,虽然你们祖孙情深,但是再不说正事,那边的小青云怕是要撑不住了。”
我恍然,现在确实不是叙旧的时候,急忙问祖母:“祖母,青云他到底怎么了?”
祖母叹息:“他得的是不治之症。”
“什么不治之症?”
我问话刚刚说出来,外面的院子里忽然嘈杂起来。
我听到有个缓慢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好像是个老者,脚步拖沓缓慢,说明这人年岁很大。
一回头,看见门外走来三三两两的人。
这些人全都是道士打扮,其中也有我几位叔叔,但是更多的是我没见过的人。
那些人身穿墨绿色道袍,在人群中间簇拥着以为手拄桃木拐杖的老人。
这老人须发尽白,头顶上的发量已然稀松。他满脸都是堆叠的皱纹,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身上穿着宽松的道袍,还挎着一个布包。
两边各有一个小道童搀扶,一个背着药箱,一个提着火炉。
这老人走进门来。
祖母亲自起身相应,他们之间也没有过多的对话,只是一个说:“请坐。”
一个答应一声,然后就落座。
看起来是老相识了。
随着两位老人落座,我们也陆续在屋里或坐或站。
有两位长辈在场,我们谁也不敢说话。
只等我祖母先开口:“先生啊,那孩子怎么样了?”
那位墨绿道袍的老者摇了摇头,用十分低沉、沧哑的声音回答:“情况不容乐观,我试了好几种方法,也只是勉强护住他的心脉。此子情况特殊,他这病非是外因,乃在内情。”
“请先生明示。”祖母起身下拜。
老者劝阻:“你我同岁,何必行此大礼。此事,老夫确实无能为力。不过,”
说着老者抬起头看向我们这边:“那边的小娃娃,你过来。”他向我招手。
我毕恭毕敬的走过去。
祖母给我介绍:“思瑜,这位是你祖父的同门师兄。武当百草堂的孙青山,孙先生。快见礼。”
我赶紧跪下刻了个头。
这位孙老先生点点头:“好,好。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过来,我要跟你说点事情。”
我赶紧起身又近了半步,听老者跟我说:“你们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这孩子的病情非我道门能解,此时我们不好插手,只有让你们几个走一趟了。”
我立刻表态:“青云是为了我才昏迷不醒的,只要能救他,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嗯!很好,知恩图报。”说着老者抬起手,指着同行的道童,“你们都退下,玉虚宫的小娃娃们留下。”
不多时,屋子里只剩下我、二胖、刘飒、阿辉、了却和尚,还有我那几位叔叔,和祖母以及孙老先生。
见我们都已经做好,周围已经清场,他缓缓开口:“此时说来,确实不能为外人知晓。
即便是你们玉虚宫门人,对于这孩子的事情,只怕也是一知半解。”
这些人里尤以我三叔掌事最多:“确实,当初六师弟从外面带回尚青云,却对他的事情提之甚少。只说是从西边救回来的。”
“那有关这孩子,你们知道多少?”老者问我几位叔叔。
这次轮到我五叔发话,平时他跟我爸关系最好,所以知道的事情也比其他叔叔多:“嗯,我倒是听六师弟说,青云不是汉人,这点我也看出来了。
小时候青云偶尔会说出一些家乡的方言,我听着像是藏语。
另外,他还经常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说他是什么,什么和尚。”
这时候了却和尚一旁说话:“哎哟,看不出来这还是我们佛门弟子。你们道教什么时候也学会抢人啦?”
我拍了他一下,说:“你别乱扯淡。”
这时候孙老先生说道:“不,这位小师傅说的没错。那孩子,确实是佛门中人。而且,他还是藏族佛门的转世灵童。”
“转世灵童?!”我们异口同声。
“没错。早年我随先师云游,遍访名山大川。曾在青海与藏医讨论治理高原之症,当时我们曾聊起当地的轶事。其中就有关于藏传佛教格鲁派指定转世灵童的传闻。”
说起转世灵童,我便想起来仓央嘉措。
历史上,仓央嘉措就是一个因为转世灵童,而命途多舛的悲剧人物。
他因为被选为藏传佛教的转世灵童,而不得不皈依佛门。但是仓央嘉措凡心未泯,于是最终被清皇帝废去了其六世**喇嘛的尊位,并在押解途中圆寂。
传说仓央嘉措有个心爱的女子,因此原因,两人终生错过。
一生为佛诵经的仓央嘉措却也未能善终。
因为我中学时期很喜欢仓央嘉措的诗词,所以对于转世灵童这一概念也略有涉猎。
简单来说,转世灵童就是被指定的上一个**喇嘛的转世。
这就涉及到佛教的因果宿命论。
一般来说,当一个佛教喇嘛去世之后,其弟子就会在民间利用各种方法选出一位灵童,当然在过去封建王朝时代,这种选拔是需要经过天朝上邦皇帝许可的。
被选为转世灵童的孩子就是格鲁派的新领袖。
不过这种转世灵童选拔制度属实不讲理,也不说人家孩子愿不愿意。
只是现今同三教九流讲人权,倒是我短浅了。
“这么说青云师弟就是当年被选中的转世灵童?”五叔说着,开始回忆,“怪不得那时候六师弟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合着他是从西藏那边把抢了个转世灵童回来?!”
听五叔分析完,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
我心里一万羊驼在奔腾。
我以前觉得我那老爸很不着调。
可我没想到他这么不着调。
跟儿子耍赖抢零食什么的已经很不靠谱了,他居然能从藏族佛教手里,活生生抢出一个转世灵童还养这么大。
还真是孙猴子闹天宫,惹事不嫌热闹大。
孙老先生苦笑:“这张仲德胡来实实没有限度,也亏李明合那老小子纵容他。
你们随我来。”
我们跟着孙老先生进到尚青云所在的屋里,床榻上那个昔日在古墓里大杀四方的小道士如今面色憔悴的躺在那里。
看见他昏迷不醒的样子,我心里忽然一酸。
旁边的阿辉已经哭起来了:“呜呜,尚小道长,你怎么就这样了。”
二胖锤了他一下:“哭个屁。”说完他别过头去。
孙老先生拉着我来到尚青云窗前,解开尚青云的衣领,在他的左胸前,大概里心脏只有不到一寸的地方,有一块红色的印记。
那块印记看起来像颗红色的小石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尚青云肤色过白,那块印记红的像是血块。
“这,就是上一世**喇嘛留下来的印记。在他昏迷不醒这段时间里,印记的颜色越发红。
若是老夫不曾猜错,这恐怕就是传说中血龙眼。”
“血龙眼?那是什么东西?”
孙老先生摇头:“老夫也只是听我那位藏医老友提过,却不曾知道这血龙眼是什么东西。
若是想要深究,只怕是,唯有你们深入西藏了。
须知,昔年藏地有无数古迹埋藏,且那里为西藏佛教地界。武当不便参与,故而只能靠你们几个娃娃了。
毕竟如今,你们是唯一的局外人。”
我看着双目紧闭的尚青云,早已经不会在心里犹豫。
如今,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在我回答我心中的答案前,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那是一条匿名短信。
短信里是一个日期:
2010年1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