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罪必取输口供’,这是华夏历史上很长时间中的司法审判原则。
在大部分刑事案件中,被告人的口供是必不可少的证据,没有口供就不能对被告人定罪。
这里的口供专指被告人对指控事实的辨认,因而口供又被指称为“首实”。
司法力量薄弱导致有罪推定,再导致片面追求被告口供,这正是华夏古代大部分刑事案件办案过程的写照。
而为了得到口供,那么刑讯就必然出现了,成为了一项重要的断狱手段。
当然,一个稳定的政权,肯定也不会放任刑讯滥用,因此在法律上对刑讯进行了制度化。
特别是唐宋的刑讯制度已经是空前完备,律条甚为详细具体和严格,对刑讯的首要条件、对象、审批程序、刑具的种类、用刑的次数、受刑的部位、对滥刑官吏的处罚等都有多方面的规定,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冤狱的发生。
不过呢,愿望是美好的,但是大宋终究是人治社会,官员对制度的操作空间还是很大的。
朱焕之前担心于读书人的舆论,一直强忍着没有对二女动刑。
现在他对二女犯罪的推论得到了读书人的认可,而二女依然不肯认罪,这时候,他动用刑罚逼供,已经没人会说什么了。
于是,他冷笑看着唐婉和嫣然,“看来,你二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来人,上刑!”
说完便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红头令签,甩到了堂下。
几名壮实的牢婆子上前分别按住二女,然后皂隶将短夹棍套上了她们的芊芊玉指。
此时,围观书生中许多人心中开始不忍起来,正常的男人哪里见得娇滴滴的美人受刑。
然后还有一些人,对这种刑罚非常的失望,这些心思龌龊之人,想要看的是笞刑!
笞刑就是通常都是杖臀,也就是打屁股,而宋朝的规矩是,无论男女都要‘去衣受杖’。
那就是说,即使不扒光所有衣服,但是裤子必须脱下,光着屁股挨揍!
其实,围观中的许多人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可等了这么久,居然只是夹刑。
不过他们也就敢心中惋惜失望,倒没有人敢宣之于口…
现在夹棍已经就位了,朱焕再一次假猩猩的说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不然,用刑一旦开始,你们不招,那就不会停下了!”
嫣然眼中一片死寂,像是没有听到朱焕的说话一般,或许此刻她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了吧。
唐婉傲然直视朱焕,目光清冷而固执,“民女没有杀人,无罪如何招认,天日昭昭,就算最终被屈打成招,迟早有一日也会有人替我二人洗清冤屈,还我清白的!”
“呵呵!”朱焕冷笑,“你还在妄想有人替你们脱罪!?真是白日做梦!行刑!”
一声令下,四名皂隶使劲拽拉绳索,短棍猛然相互靠拢,将二女葱段般白嫩的手指夹的变形!
“啊!!!!”
二女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真是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
俗话说,十指连心,别说是两个弱质女流,就算
是铁打的汉子,也很难忍受这锥心之痛。
围观人中,已经有许多人都别过脸,捂住了自己的耳目,不敢再看,不忍再听!
片刻之后,皂隶放松了绳索,朱焕冷酷的问道,“招还是不招?”
嫣然脸色苍白如纸,不停淌出汗珠,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双手剧烈颤抖着,却依然缓慢而坚决的摇着头。
唐婉的俏脸不停抽搐着,朱唇已是血迹殷殷,艰难张开,咬着牙道,“我,无罪!”
彼其娘之!本官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两个小娘皮了!
朱焕恼怒至极,狠狠一砸惊堂木,“继续行刑!不得留手!”
“呜呜!”
这时候,一阵号角声传了进来,响彻了大堂。
朱焕愕然不已,他听出了这是军号声。
紧接着,听到衙门外粗豪的呼喝声,“紧急军务,闲人退避!”
外面围观的人似乎遇见了吃人的猛兽,呼啦啦退开了一条通道。
甲页铿锵,铁靴踏地,十几名浑身冒着杀气的禁军将士列队而入,这气势令人心中发寒。
朱焕心中不停冒着疑问,军务?我这州衙有哪门子的军务。
却听禁卫护庇之中,传出一句清声,“听说,这里在审案子,我可以看看么?”
禁卫让开,林彻牵着赵菫施施然走了出来。
朱焕没有见过林彻,但是眼前的样子,立刻让他认出来了,却更加疑惑。
这小祸害怎么来了?不是说他去找李庭芝了么?这时候来大堂干嘛!?
林彻这时看到了刚刚受刑的唐婉和嫣然,见她们这凄惨的模样,也是一惊,“呀,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什么人这么狠心辣手摧花?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这是什么古怪的说辞?围观的书生士子一脸懵逼。
朱焕已经收拾好心情,硬着头皮道,“此乃公堂重地,正在审理人命大案,请这位小郎君和小娘子莫要扰乱司法,若想观审,且退到一旁不可喧哗!”
他现在故意不去问来人的身份,全当真的是来看热闹的,一心只想把案子审结再说。
“哎呀,这里还有位官人啊,真是失敬失敬,恕小子眼拙,刚才没看到您诶。”林彻继续作怪,“想来,你就是扬州知州了吧?”
朱焕被林彻的阴阳怪气顶得心中难受,却不得不平心静气下来,“本官乃扬州通判,朱焕!”
“通判啊?奇怪了,审案子不该都是正堂官么?”林彻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李知州不在之时,便是本官署理州务,好了,还请这位小郎君莫要打扰本官问案了,请速速退下。”
朱焕耐着性子,既不想被他妨碍审案。又不敢过于得罪林彻,
所以他这种表现让围观书生士子大为惊奇,这朱通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和大度了?
林彻继续不着调的说着,“哦,这样啊,那如果我要告状,是不是找你就可以啊?”
朱焕依然猜不透林彻的目的何在,“当然可以,只是本官正在审理人命大案,你若是要告状,且先等我将这个
案子审理完毕再说。”
“可是我这案子也是人命大案呢,你到底受不受理啊!?”
林彻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说着。
这祸害该不是在拖时间吧?朱焕突然福至心灵,猜测到了林彻的意图。
没错,林彻就是在拖延。
他一介白身,就算手上有证据,但是他没资格插手案件审理啊。
所以他在等人,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插手之人。
朱焕压着火气问道,“那你把案子报上来吧!”
“那我就说了哦。”林彻嘿然一笑,“我要状告扬州通判朱焕,纵子行凶,并且构陷无辜百姓为其子替罪!”
话音出口,场中一片哗然。
“这小子疯了吧,居然向朱通判状告朱通判自己!?真是闻所未闻!”
“纵子行凶?这是什么意思啊?朱通判的儿子不是朱吉璐么,他杀人了?”
“你们不知道这个小郎君是谁么?我告诉你们啊,这就是作那‘风雷诗’和‘嫣然词’的林郎君啊。”
“构陷无辜?说的是现在这个案子么?难道扬州双娇真的是被冤枉的么?”
……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朱焕的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紫,最后一片铁青,憋着一口气抬手重拍惊堂木,“啪!”
“大胆!竟然当众戏弄公堂!本官念你年幼无知,这次不与你计较,限你速速离开州衙,否则治你个目无王法、藐视官府之罪!”
“哟,好大的官威啊!你是在吓唬我么?我可不是厦大的!”林彻依然嬉皮笑脸。
林彻现在有禁卫护体,赵菫傍身,吃定了朱焕不能将自己如何,所以就是胡搅蛮缠。
这时,围观人群又劈开一条通道,两名文官在兵士护卫之下步入大堂!
其中一人正是陆秀夫,而另一人,却是淮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许文德。
朱焕心中一沉,感到大事不妙,却不得不起身迎了下来。
陆秀夫此时的官阶是没有他高,但却是制置司中的属官,实权不小,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陆秀夫未来前程远大,所以朱焕不会轻易得罪他。
而许文德官阶与他一样,但管的却是整个淮南东路的刑狱之事,也不是可以怠慢的人。
朱焕强颜欢笑道,“不知道二位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陆秀淡淡点了点头,回了个礼,但是许文德却木着脸,单刀直入,“本司听闻,这里有冤案!?”
扬州城中的其他事,许文德都管不着,但是这刑狱之事,却是他当管范围,所以他便是林彻等待之人。
朱焕定下心神回答,“哪里有什么冤案,唯一一件案子,在下都还在审理呢,案子都没结,哪里说得上冤不冤的。”
按理来说,正常的案子都是亲民官先审理,完事才递交提刑司复核,一般情况下,提刑司是不会提前插手案件审理的,除非大案要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所以,朱焕目前并没有在程序上出错,并不惧怕提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