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在这个时候应该叫做庆元府。
就在七十年前,南渡之后的第四位皇帝宋宁宗即位登基,以明州为潜邸,遂以年号为名,升明州为庆元府,府治设在鄞县。
这里是大宋最重要的市舶司之一的所在地,海贸繁荣,千帆云集。
而市舶司最早并不是设在鄞县,而是沿海的定海县,也就是林彻的前世之时的宁波市镇海区了。
因此定海也是非常繁荣,曾有一个定海知县写诗描述,‘官廨盐烟外,居人杂贾胡。听言须画字,讨海倚输租。’
意思是说当时的定海县中,居民和‘贾胡’杂处,这些来自海外的胡人商贾通过‘画字’与当地居民进行交流贸易。
蒋家就是定海的土著世家,从事海贸近两百年,拥有产业无数,单单造船厂就有两家,一家在鄞县,一家在定海。
因为市舶司迁移到了二十多里外的鄞县,因此蒋家的重心也跟着迁移,只是定海作为老巢也没道理放弃,基本上都是家族第二号人物在打理。
蒋家如今的族长叫蒋方正,不过已经快七十了,便退居幕后,把家中大权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蒋格和小儿子蒋概。
蒋格的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四十八,而蒋概才三十六岁,两兄弟虽然相差十二岁,却都是蒋方正的正妻所出,这也是为何是他们二人接掌权利的原因。
按他家的传统,老大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自然待在鄞县,老二蒋概就被打发到了定海。
蒋概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正值年富力强,企图趁着老蒋还在世,把接班人的位置抢过来。
这样一来,想要争过名正言顺的蒋格,那就得有点非凡的表现,让老蒋觉得他比老大强,那样才有机会。
因此蒋概这么做事十分激进,无论是与人合作还是竞争,通常都显得很霸道,甚至有点不择手段。
当地人都背地里叫他‘讲不清’或者‘海霸王’,十分惧怕。
不过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作为有钱有势的蒋霸王,那也是不缺狐朋狗友的。
“哟,概兄,有日子不见了,忙啥大事呢,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招呼一声啊,让小弟也发点小财。”
“蒋官人几日不见,风采依然啊,今日可得不醉不归!”
“蒋员外,在下华亭徐茂,期望有幸能与您共饮几杯,聊点小生意。”
蒋概一踏进翡翠楼,就立马围上来一帮人竞相见礼。
蒋概只是大大咧咧的拱拱手,“诸位且让让,某家约了朋友。”
说着,便大摇大摆的往楼上走去,都没多看这些人一眼。
“这厮也太托大了吧,华亭知县都不敢这么无礼。”
“嘘!徐兄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这位朋友,怕是对咱们庆元府还不了解吧,咱这有句话叫做宁得罪知府,不招惹霸王。嘿嘿。”
这位华亭徐茂一听,略作思索,丢下一句,“在下想.asxs.事,先告退了。”
随即
匆匆而走,让他几个朋友面面相觑,“这就被吓跑了?”
蒋概走到三楼,碰见一个老鸨,随手便往其胸前掏摸了一把,“去把翡娘和翠翠给某家唤来。”
老鸨被袭胸非但不恼,还更加往蒋概身上贴,“概爷,那两丫头哪有奴家这般滋味啊,不如让我陪您得了。”
蒋概抽手,往老鸨屁股狠狠一拍,“你这滋味某家早就吃腻了,今日就得换换口味。”
“咯咯……真是个狠心郎,有了新人忘旧人,前次还唤奴家小甜甜,今日便说吃腻了。”
老鸨抱着蒋概胳膊,两团雪白挤得变形,一手探入他的衣摆之下。
“哈哈,谁让你如今不叫翡娘了呢,莫闹,某家养精蓄锐而来,可不能抛洒在你身上了。”
蒋概撇开老鸨,推门而入。
原来,这翡娘和翠翠的名字从来就不是固定的,而是翡翠楼一旦有了新的头牌,便把老人换下,这样翡翠楼的头牌便一直是翡娘和翠翠。
而老鸨也并不老,也就二十岁不到,正是前任‘翡娘’,半月前刚被下岗,见蒋概对自己不感兴趣了,也不失落,只是为两位新头牌惋惜。
青楼的常规手段就是,尽量让自家的头牌保持‘清倌人’,以便抬高身价,获取更大的利益。
只是这在定海县却不容易,才刚换了头牌不到半个月,这海霸王就闻风而来,他既然来了,就定然不会空手而归的。
蒋概进了雅间,里面已经有三人在座,抱着女伎上下其手。
“某家没来,你等倒是先选了啊。”蒋概毫不客气在主席上坐下。
三人这才注意到蒋概进来,便把怀中女伎往边上一推,“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么。”
“概爷说笑了,这等货色哪能入您法眼,倒是待会您吃完翡翠,给咱啃个骨头呗。”
“哈哈,天禄兄你这是想给概爷刷锅么?”
蒋概拿起酒杯,“他想得到美,想刷也得等某家腻了再说,永旺,喝酒。”
四人推杯换盏,气氛越发热烈起来。
刘天禄问道,“概爷,听说最近有人高价买你家的船厂?”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某家没打算卖。”蒋概道。
卢永旺问,“这是为何?你家那船厂不是早就想卖了么?”
蒋概道,“若是卖了,那钱也是入了公帐,与某家毫无益处,反而事权又少了一分,另外某家也打听了那买家的来历,据说是泉州来的过江龙,这不是捞过界了么,某家怎能让他得逞。”
“原来如此,我就说为何您还不许别人卖呢。”刘天禄恍然。
“蒋兄真是深谋远虑,李高佩服,小弟敬您一杯。”
四人喝着,门被敲响了。
刘天禄三人脸上齐齐浮出淫笑,“嘿嘿,概爷的菜要上了,咱们沾光也见识一下这新鲜的翡翠。”
蒋概也挺直腰身向门口望去,却见进来的并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一个满身金玉的富态中年。
这人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贤侄大驾光临,沈某有失远迎,特来请罪,哈哈哈。”
“我还当是翡翠来了,原来是沈叔啊,嘿嘿,某家来你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平时也没见你来迎啊,怎么,这是见着某家要动你的摇钱树,心急了?”蒋概依然端坐着。
原来,这中年便是翡翠楼的东家沈傲了,只是他身上没有丝毫傲气,笑呵呵的给蒋概倒上一杯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沈某先干为敬。”
见到沈傲真的先干了,给足了面子,蒋概倒也不好做得太过,毕竟沈家和是庆元府大族,便也将杯中之酒饮尽,“先说好啊,酒我喝了,不过这翡翠嘛,某家还是得尝尝。”
沈傲脸上笑容不变,“那是那是,既然来了,也不能让贤侄落个空嘛,这不是想和贤侄打个商量么,这翠翠是贤侄喜欢的那种,已经给你安排在房间里了,只是这翡娘,韦提举先前打过招呼了…贤侄你看。”
蒋概瞟着沈傲,思索着他的话里的真假,这韦提举便是提举市舶司了,这倒是个不好得罪的主,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既然如此,那行吧。”
然后长身而起,“那某家就去试试这翠翠的成色了,你们自顾便是,挂某家的账。”
也不顾三人的想法,径直就出了门,往沈傲安排的那间房走去。
等蒋概离开没多久,那李高也丢下杯子,“蒋概不在,喝着也没意思,我就先走一步了。”
随即晃晃悠悠的离开,直到出了翡翠楼,灯火照射不到后,才疾奔而去。
房中剩下卢永旺和刘天禄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后,刘天禄才开口,“都这样了,那就散了吧。”
卢永旺有些颓然,“我不想回家面对那只母老虎,再坐一会,刘兄你先走吧。”
刘天禄也不再多说,爬起来就出了门,下到二楼之后,却没有再往下走,而是趁人没注意,悄咪咪的走进了二楼一处偏僻的雅间。
都走了之后,卢永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冲三个女伎一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等关门声一响,卢永旺眼中却精光一闪,表情肃然起来,喃喃道,“呵呵,各怀鬼胎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董公子的谋划。”
定海县中,距翡翠楼不远处的一处小院,那华亭徐茂匆匆踏入,停在了书房门口。
“董公子,徐茂求见。”
“进来吧。”书房中传出一个清脆而儒雅的男声。
徐茂推门而入,望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灯下读书,便轻步上前施礼,“打扰公子读书了,徐茂罪过。”
“无妨。”少年放下书卷,“如何?见到那蒋概了么?”
徐茂道,“蒋概确实如卢永旺说的那样去了翡翠楼,在下也见到他了,不过这人倨傲得很,没有搭理在下,您看,是不是让卢永旺做个引荐?”
少年略作思考,“还是不要暴露他和我们的关系吧,走吧,我亲自会会这个蒋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