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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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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绛最后这一句话,真心将韦应方等人给整无语了。

这公检法都还未送走,又来税务司,可真是没完没了啊!

但其实这是元绛和张斐的贯通套路,要知道整个公检法就是在他们的斗争中,一步步建立起来的。

因为只要有斗争,利益将会流动起来,他们就能够将更多的利益都塞入其中。

原本张斐就设计,明年让税务司来到河中府,但也得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而此桉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对此,韦应方他们是头疼的很。

虽然他们还未亲眼见识过税务司,但是上回自主申报一事,已经让他们对税务司有着非常深刻的了解。

这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但他们仍然认为,时间是在自己这一边,因为这个官司传到京城,新旧一定会就青苗法进行斗争,在这事没有争明白之前,税务司也是不可能来到河中府的。

他们需要耐心等到京城的结果。

他们预判,只要这事传到京城,一定会大闹特闹的,绝不会轻易消停的。

......

然而,此次判决对于整个河中府的政治格局也是有着极大的冲击,因为彻底改变官府一家独大的局面。

虽然这皇庭也是朝廷官署,亦属统治阶级,但由于其职权的特殊性,导致百姓也参与进来,即便没有助审团,百姓也都站在外面看着,再加上争讼这种模式,这就形成了一种新得制衡,只是这个变化是比较微妙的。

此外,整个审理的过程,也令不少官员是心有余季,当晚是彻夜难眠。

因为这暴露了统治阶级丑陋的一面,这是在以前从未有过的,他们害怕这会引发动荡。

在判决完的第四日,这王韶、郭逵、蔡延庆他们就坐着马车,偷偷前往各地乡村去视察,如果有苗头,可得及时想办法给摁住。

他们这一波官员,对于双方争斗,就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把河中府给弄乱了,这也是他们的底线,因为他们清楚,自己是无力阻止他们的斗争,就只能设立一道护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

但结果却令他们大为震惊。

乡民们不但没有去抱怨,没有去争吵,反而变得更加积极起来,都在找活干,都在寻求交易,四处走动,以及进城的百姓都比往年要多得多,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原来如此。”

蔡延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郭逵问道:“蔡知府为何这么说?”

蔡延庆回答道:“我们只看到百姓对于乡绅、官府的不满,但忽略了百姓对于皇庭的信任,昨日的审判给百姓带去的是信心,而非是绝望啊!”

王韶点点头:“昨日元学士、梁友义他们在庭上的供词,也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百姓心里哪能不知,而他们之前他们对此是毫无办法,如今皇庭却给他们提供了帮助,也使得百姓不再畏惧官吏、地主、乡绅,他们敢于做更多事,因为他们认为皇庭是能够为他们做主。”

总结一句话,就是安全感。

之前百姓是很消极的,就赚那么一点点,活着就行,你要赚得多,可能交出去更多。

如那些二三等户,就是宁可破产,宁可自残,也要躲避衙前役,坚决不便宜朝廷,因为朝廷的做法,就是杀鸡取卵,一旦你没卵,那朝廷就不会杀你。

就是这么个思想。

郭逵是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最大的赢家,其实是皇庭。”

说着,他又呵呵一笑,“那些人处心积虑的对付皇庭,结果反倒是帮了皇庭一把。”

王韶摇摇头道:“目前还不好说,因为他们是要借刀杀人,还得看京城对此判决的态度。”

蔡延庆也是轻轻点了下头。

那些官员可是不傻,会主动送份大礼给皇庭,其实这个官司根本就不复杂,难就难在你敢不敢这么判。

判了的后果,你是否能够承担得起。

这也是目前对付皇庭的最佳办法,因为他们已经多番尝试过,得出的结果就是,在没有打倒皇庭背后的大靠山之前,是无法动摇皇庭在河中府的基础。

......

而今日皇庭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大量书生、文人赶到皇庭,报名法学院,四小金刚都被迫出来帮忙,因为这人太多了。

其中很多人前不久才刚刚退学。

但那都是被士大夫给逼迫的,可是经过昨日的审判,他们突然发现,你们自己也找皇庭申诉,那凭什么不准我们来报名。

而且,如果你们敢借此事,将我们革除乡籍,那我们就来皇庭告状。

昨日大庭长可是说得非常明确,宗法就只是民间约定,关系是平等的,如有压迫,可来皇庭诉讼。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年轻的读书人看到了一个攫取声望的机会。

就目前皇庭那八个实习生,全都是商人子弟,家庭也没有任何背景,但就有因为他们在皇庭做事,就能得到百姓的尊重,许多坊间纠纷,邻居们更愿意找他们去评理,而不是找那些德高望重的士大夫。

这对于年轻人而言,可是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

而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对璧人,正是张斐与许止倩。

望着门前茫茫多的读书人,许止倩却是有些忐忑:“不会过几日,他们又跑来退学吧?”

张斐笑道:“这回你大可放心,在青苗法还继续存在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轻易再针对皇庭,因为他们的杀招,并不在这里。”

许止倩听罢,稍稍点了下头,“想不到这一切会这么顺利。”

张斐呵呵两声:“美女,我们真正考验尚未开始啊!”

“啊?”

许止倩一愣,道:“你不是说,京城那边不会问题吗?”

张斐道:“我指得不是京城那边,也不是这件事。”

“那你指得是?”许止倩好奇道。

张斐嘴角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其实公平、正义并非是大家内心中真正所追求的,只是说着好听罢了。你想想看,古往今来多少铁面无私之臣,但只有极少数得到重用,公检法若指望凭借公平、正义来立足,十有八九还是会失败的。”

许止倩道:“那得凭借什么才能立足?”

张斐感慨道:“天下熙然,皆为利往。”

“利益?”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大家为何追求公平、正义,本质还是希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利益。如果公检法无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也是绝对无法长存。

因为国家的根本问题,就不在公平、正义方面,而是在财政方面,这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河中府的财政得不到改善,这些问题马上又会接踵而来,公检法根本就无法处理,毕竟公平、正义是填不饱肚子的,很快就会失去朝廷的支持,到时候就是墙倒众人推。”

许止倩不由自主地吓出一身冷汗来,虽然在她心目中,公平、正义显然更为重要,但是她也清楚,如果财政得不到改善,那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些。

因为归根结底,朝廷还是要钱。

如果公平、正义挡住恢复财政,那死得一定是公检法。

这就是为什么,每回关键时候,张斐必须跟元绛先商量好,怎样才能在斗争中,让财政获益。

许止倩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忙道:“记得你曾说过,公检法能够使得商业变得繁荣。”

“你竟然没有忘记。”

张斐欣慰一笑,旋即正色道:“不错,河中府的农业本就不太行,这农税还不及江南州县的三分之一,这唯一能够发展的就是商业,因为河中府有盐马茶贸易,同时又是西北战事的后勤基地,这就是河中府的优势。”

许止倩道:“难怪你审判完后,立刻让警署展开行动。”

张斐点点头道:“当今天下商人最需求的就是公平的法律,同时商人又能产生利益,是我们公检法天然盟友。而目前河中府的商业,基本上还是被那些官吏给把持着,我们必须要打破这一点,让更多商人能够得以发展,再配合上税务司,追求更多的商税。”

许止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过得片刻,她突然又看向张斐,“我原以为我们只需要振兴司法,想不到还要做这么多事。”

张斐笑道:“若真的只是追求公平、正义,也犯不着派我来,朝中刚正不阿的官员那么多,他们照样能做得很好。”

为什么赵顼一如既往的支持张斐,不为所动,就是张斐曾给他制定出一整套完整的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关键是商税,可不是公检法,公检法只是收取商税的工具。

这农税实在是太难收,里面利益是盘根错节,那就不如将重心放到商业上来,而公检法就是为商税而生,同时还能肃清吏治。

他可从未跟赵顼吹嘘什么公平、正义,因为他知道,这东西吸引不了赵顼。

难道以前赵顼就不知道公平、正义的可贵性吗?

他当然知道。

但朝廷没钱,朕啥也干不了,你还跟我讲公平、正义?

......

然而,这场官司为公检法创造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因为在地方上,显然保守派的势力更加强大,但是现在他们都寄望于公检法对抗新法,那么在胜负未分之际,他们自然不敢公然再与公检法作对。

但要创造出一个更好的经商环境,这就需要依靠皇家警察。

自他们来到河中府,张斐都在想尽办法为警署创造和平环境,如今他们得站出来,发挥他们的作用。

有道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此时已经入夜,但是在城北一间大屋内,还是灯火通明,里面传出的嘈杂声,足以周边的邻居难以入睡。

这时,一队人马突然杀至门前。

砰地一声!

但见带头一人,直接踹开大门。

“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来此闹事,知道这是谁得地盘吗?”

......

人影晃动间,见到三五闲汉立刻手持木棒冲将出来。

这人都未有看清,就是一顿叫嚣。

但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走上前去,“我们是皇家警察,叫你们东主出来。”

不是马小义是谁。

“皇...皇家警察?”

那三五闲汉开始往后退去,因为他们发现,对方的装备显然更加精良,且人手也比他们多一些。

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什么事?”

其中一个闲汉立刻道:“大哥,皇家警察。”

那中年人瞧了眼马小义,立刻上前来,“原来是马警长大驾光临,失敬失敬,在下蒙盛,是这赌坊的东主,不知马警长有何指教。”

马小义天天在皇庭露面,城里大部分可都认识他。

马小义道:“有人去皇庭投诉你们赌坊扰民,并且还使得周边贼盗增多,故此你们必须先关门停止营业,然后接受我们的调查。”

蒙盛小声道:“马警长,我这停业一日,可就要损失不少钱,我叔叔在永兴军当差,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些碎银子来。

河中府都这么穷么,拿这点钱出来贿赂。马小义情不自已鄙夷了他一眼,在他们马家,这点钱那都是用来打发下人的,一本正经道:“现在立刻停止营业,然后跟俺去一趟警署,接受调查。如果你做不到,那本警长可以命人帮你。”

他身后的皇家警察立刻变得蠢蠢欲动。

“别别别!”

蒙盛吓得赶忙挥手道:“关门,我立刻让人关门。”

说着,他又朝着身边的闲汉吼道:“还不快去。”

“是。”

过得片刻,就见一众赌徒是鱼贯而出。

......

城南。

在一间勾栏瓦舍内,客人们正搂着妙人儿,摇头晃脑,沉浸在那美妙的琴音中时,一群不速之客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美妙时刻,琴音也在这一刻戈然而止。

但见曹栋栋领着二十余个皇家警察,闯入舍内,这厮双手叉腰,十分骚气地站在门前,那威严的目光从一扫而过。

在坐的全都是河中府的权贵,一看到这么多皇家警察,不禁都有些慌,均是暗想,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甚至不少人直接捂住脸,掩耳盗铃。

“诸位警察,有什么事?”

一个管事的立刻上前来询问。

曹栋栋斜目一瞥:“让你们的东主出来。”

“我...我在这里。”

但见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胡中年人快步走了过来,拱手道:“曹警司有何贵干?”

曹栋栋打量了他片刻,道:“你就是这瓦舍的东主林绍维?”

“是,小民就是林绍维。”

“你涉嫌霸占民屋,现在跟本警司回警署接受调查。”

曹栋栋掏出一张逮捕令,直接抖在林绍维脸上。

“霸...霸占民屋?”林绍维不禁惊慌道。

这时,又走来一人,正是那转运判官曹奕,“什么事?”

“哟,曹判官也在?”

“这位是我姐夫。”曹奕纳闷道:“不知他犯了什么事?”

曹栋栋道:“他涉嫌霸占民屋。”

曹奕稍稍皱眉,又道:“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望曹警司能够网开一面。”

言下之意,给个面子。

曹栋栋道:“这我不大清楚,但是人家都已经告到皇庭去了,这可是皇庭下达的逮捕令。”

说罢,他又将逮捕令送到曹奕面前。

曹奕一看是皇庭下达的逮捕令,这头都是大的,故作焦虑道:“哎幼!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姐夫这一家老小,可...可全指望着他一人养活。”

曹栋栋道:“曹判官也别焦急,目前还只是在审理阶段,具体会不会有罪,还得看到时的审判,不过曹判官可请得耳笔为你姐夫诉讼。”

“是是是。”

曹奕点点头,又向林绍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跟着去。

.......

清晨时分,肉巷。

但见一个满脸凶相的屠夫正拿起杀猪刀,毫无感情地将桉板上的羊肉剁成一块一块的。

这时,两个皇家警察走了过来,正是周佳和欧俊。

“你就是蒋屠?”

“俺就是,二位有什么事吗?”

蒋屠手握杀猪刀,斜目看着周、欧二人。

周佳掏出逮捕令,道:“你涉嫌欺民霸市,强买强卖,偷税漏税,请跟我们去一趟警局接受调查。”

蒋屠突然挥刀,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锋利的屠刀当即立在桉板上。

旁边的四五张肉桉的屠夫也拿着屠刀慢慢往这边走来。

蒋屠坐了下去,拿起边上的一壶酒,喝得一大口,又昂着脸,望着他们两个,“你们有何证据?”

周佳无视旁边围着的几个屠夫,直盯盯地看着蒋屠,“麻烦你立刻跟我们走一趟,否则的话,我们将会增加你拒捕的罪名。”

蒋屠冷冷一笑,“要有能耐,你们就抓我回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破空之音,但见一支冷箭直接射到肉桉上。

冬地一声响。

又听得一阵嗡嗡之声。

旁边那慢慢靠近的几个屠夫立刻当无视发生,快步回到肉桉旁,装成很忙碌的样子。

蒋屠也傻眼了,激动地跳了起来,“二位警察,俺就一个屠夫,你们至于放冷箭吗?”

就没见过这场面,以前的衙差哪会放箭,刀都握不好。

欧俊沉眉指着他道:“如果你再不从里面出来,那就休怪我们动用武力。”

蒋屠连忙从肉桉里面出来,委屈巴巴道:“皇家警察,我是被冤枉的。”

“少废话,走!”

这时,旁边的百姓竟纷纷为之叫好。

“好好好,这恶霸早就该抓了。”

“这恶霸总是强迫着咱们买他家肉,可他家的肉又贵又不好。”

......

南郊外,但见二十余个皇家警察,将一家正店给团团包围住,十几个手持棍棒的闲汉,迈着哆嗦的步子慢慢往后退。

“各位皇家警察,这...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弄这么大的阵仗?”

但见一个头戴小帽,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站在门前,惧怕地向面前的皇家警察说道。

“你就是周正?”

“是,小民正是。”

“你涉嫌强买强卖,敲诈勒索,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去调查。”

“误会!这肯定是误会!我家小叔是在府狱里面当差。”

“是不是施茂才?”

“你认识我家小叔?”

“他已经在警署了。”

“???”

......

在通往京兆府的一条官道上,但见三十余条野狗在路上狂奔,汪汪汪地狂吠不停,片刻间,它们来到一个转角处,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边后退,一边冲着前面狂吠。

只见一队身着制服的人马慢慢行来。

“马警长,就是这些野狗,根据那商人所言,这附近这恶霸在这里养了几十条野狗,逼迫他们走山那边的独木桥,从而收取过路费。”

一个皇家警察向马小义道。

马小义手一伸,“拿我弓箭来。”

立刻一副弓箭递上,马小义张弓搭箭,就是一箭射死其中一条野狗。

只听的呜咽一声,野狗疯狂往后跑去。

马小义带着皇家警察趁胜追击,奔驰间,还在不断猎杀这些野狗。

“住手!”

忽听得一声大喝。

但见七八乡民手持武器,从田野间冲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杀我家的狗。”一个络腮胡,挡住了马小义的去路。

马小义道:“你们谁是李松?”

络腮胡愣了下,“我就是。”

马小义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吾乃皇家警察马小义,你涉嫌故意纵容疯狗咬人,以及霸占道路,敲诈勒索,现在跟我回警署接受调查。”

“放你娘的屁!这道路是我乡里的,我在这里养狗,谁也管不着。”

“你若有冤情,可以去跟庭长说,现在必须跟我们回去调查。”

“老子不去,你能怎样?”

......

马小义道:“你们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便是纵马冲了过去。

身后的三十余名皇家警察也纷纷扑上,他们可都是军营里面的高手,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七八乡民给五花大绑起来。

那些乡民们都傻了,以前的衙差,从来不会跟乡民们动武,一般都是要点喝茶钱,这些皇家警察上来就动手,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就这点本事,也敢收过路费。”

马小义鄙视了李松,又道:“你现在还涉嫌拒捕,以及殴打皇家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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