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抚好陈光一家人后,陈琪便小声向苏辙道:“苏检察长,此事要不要与皇庭那边商量一下。”
苏辙稍稍一愣,不禁问道:“为何要与皇庭商量?”
陈琪道:“此桉看似不大,但真如陈光所言,所涉及的人和官署可也不少,再说那皇庭审理的方式,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苏辙沉吟少许,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是我们检察院与皇庭是各司其职,并无上下之分,如今此桉理应由我们检察院负责,待找到足够的证据后,再向皇庭提起诉讼,等到那时,皇庭才能够介入。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找皇庭商量,那无异于我们将受到皇庭的统管,这更不合规矩。”
陈琪只是稍稍点头,苏辙所言,与他所忧,似乎并不是指得同一件事。
苏辙也知其所想,于是又道:“这公检法最为精妙之处,就在于三者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那么责任也是相互分担,即便是要得罪人,对方也不知该算在谁头上。如果我们沆瀣一气,这反而会使得我们都束手束脚,不攻自破。”
这番话倒是打动了陈琪,相互制衡,这责任也是可以相互推的。
“此外!”
苏辙又继续道:“你方才说,陈光来此是询问如何去皇庭告状,可见这河中府的百姓,只有皇庭,而无我们检察院,这对于整个公检法的建设,也是极为不利的,如此下去,百姓只认皇庭,这也将迫使我们检察院和警署屈居于皇庭之下,相互之间的制衡,也将会被打破,我们检察院该做些事情,以便于百姓了解我们整个公检法。”
他是非常清楚自己的职权到底是什么,在京城的检察院时,他就是盯着皇庭和警署,同时也包括税务司。
而经过绥州一桉,他对于皇庭更有戒备之心,他也怀疑,这个军事皇庭,是另有目的的。
其实赵顼重用王安石变法,以司马光为首的这一帮人,就有所猜忌,因为王安石的改革,就是财政,要说为国敛财,一点也不过分,难免会让人猜想,你皇帝这么急着捞钱,为得是什么?
修建宫殿,这个...可能性不大,赵顼付出这么大的政治代价,就为修个宫殿。
只能是为打仗做准备。
对此,苏辙也是深感担忧,关键他都认为张斐的权力太大,不但拥有判例权,还拥有司法解释权。
要不再看着一点,这皇庭不得上天啊!
检察院想要监督皇庭,就必须要有匹配皇庭的权威,如果二者相差太大,检察院也难以制衡皇庭。
.......
而此时,身在汴京的赵顼,尚不知最终的判决,但是已经收到张斐的来信,得知官府利用财政去刁难公检法,以及河中府下令审核耳笔公文,阻碍公检法的建设,于是立刻召开枢要会议。
“既然公检法要独立在官府之外,这财政也就不应该交由地方,否则的话,公检法也必将会受到官府的制衡。”
富弼是稍显忧虑地说道。
文彦博道:“可是若让公检法直接干预财政,这官府又会呈现弱势,二者也是难以相互制衡。”
富弼点点头道:“这倒也是。”
王安石道:“既然如此,不如由内库来直接负责公检法的财政。”
“这如何能行。”
司马光当即反对道:“公检法统管着国家司法,且隶属审刑院、刑部、大理寺,财政若由内库负责,这是毫无理由可言,且国家制度都会乱成一团。”
富弼赶紧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这确实不合朝廷制度。”
公检法可以直接对皇帝负责,毕竟皇帝是最高领导者,但如果公检法的财政要由皇帝的内库负责,那么司法就等于是皇帝私人拥有,这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这完全就是破坏国家制度。
赵顼不露声色,“那诸位以为该当如何是好?”
司马光沉吟少许,道:“其实皇庭和检察院的支出,并非很多,可由中央直接负责,从交到中央的税收里面支出,算在审刑院、刑部、大理寺的财政支出上。
其中支出最多的其实是警署,这警署的财政,就还是交由地方来负责,如此也能减轻国库的负担,而如今在汴京,开封府的许多政令,也需要警署的配合。”
文彦博点点头道:“臣认为司马学士的安排,要更为合理。”
王安石他们也没有反对。
赵顼道:“此事就交由三司、枢密院、审刑院来统筹。”
为什么要枢密院参与,首先,警署的部分财政,是算在军队里面的。其次,枢密使陈升之,目前在制置二府条例司担任长官,王安石也能借此参与其中。
“臣遵命。”
赵顼又问道:“关于耳笔公文一事,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理?”
司马光道:“关于耳笔,臣以为朝廷还是应该非常慎重,因为耳笔是必然会增加官府的负担,在公检法尚未成熟之前,朝廷还是应对耳笔有所限制。
臣建议将茶食人和耳笔分开来算,茶食人的公文就还是由地方负责,毕竟许多百姓不识字,必须得找人代写状纸。
同时收回地方发放耳笔公文的权力,若想得此公文,就必须来汴京参加考试,而这方面则可以交由刑部和律学馆来负责。
并且朝廷还能在公文上指定耳笔能够在那些地方进行诉讼,在没有公检法的地方,臣以为还是不能轻易变动,以免当地官府难以应付。”
他的这个建议,立刻得到所有参知政事的支持。
他们虽然支持公检法,但是对于耳笔,还是相当慎重的,他们可是见识过那些大耳笔的能力,如果官员在这方面能力不足,那就完全会被耳笔左右,这会影响到官府的权威,而且根据他们的了解,这方面能力不足的官员,是大有人在。
赵顼对此倒是没有太多想法,见他们都赞成,于是也就答应了。
会议结束之后,等到富弼、文彦博、吕公着他们离开后,王安石突然一把拉住司马光,道:“司马君实,咱们天天见面,有话为何不当面说,还非得写封信给我,若是让人知晓,非得以为咱们在密谋什么。”
“我呸!”
司马光当即手一扬,挣脱开来,“我写信给你,那是因为我不想与你吵架,你若不修改那青苗法,我是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王安石笑道:“司马君实,当年咱们在论那高利贷,你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如今我要改革,制止高利贷,你却要反对,这是何道理?”
司马光笑了,“你这是制止高利贷,还是在放高利贷,这青苗法出自唐末藩镇割据时期,为得就是敛财,你还好意思问我是何道理?”
王安石立刻道:“我之青苗,比之唐末,可是大不一样。如今那些地主至少都是收取一倍的利息,而我建议朝廷就只收两成利息,这难道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司马光一脸惊讶道:“你收取利息,那这就是买卖,你还说造福百姓,你这是哪来的脸皮啊!那平仓法,才是真的造福百姓,为百姓着想之法。
还有,你应该也知道,那些百姓被逼的家破人亡,可不全是一倍利息导致的,就是两成他们也不一定还得上,到时官府胡乱将钱借出去,这收不上来又怎么办?”
王安石道:“若想向朝廷借钱者,需找人担保,如此可确保万无一失。”
司马光就在这等着的,立刻道:“官府是万无一失,但是百姓呢?谁会愿意为人担保借钱,到时必然就会变成,官府强制让人担保,甚至借此剥削那些上等户,这比那衙前役更为可怕。”
王安石都给气笑了,“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如此我也可以说,公检法也存有很多弊病,若是庭长与检察长、警司狼狈为奸,这必然是会导致法纪败坏,甚至于架空官府,你不能拿某些贪官污吏,来断此法好坏。”
司马光哼道:“你才强词夺理,司法改革目的让司法变得更加公正,官员自然会忌惮这一点,而你此法,为得是敛财,官员也必然也会敛财为重,而不顾百姓死活。”
王安石道:“你这是以偏概全,我此法是为两全其美,国家得利的同时,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以及避免土地兼并,如今那些绝户,十有八九都是被高利贷给逼得,长此下去,这国家必生动乱,是不能不改。”
司马光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民间高利贷,官府尚能去调解、阻止,但若官府放贷,谁来监督,你说是两成,下面若放两倍,你怎么办?”
王安石道:“那我自会严惩。”
司马光道:“你可还记得那王鸿,最初朝廷为何对他网开一面,不就是因为他收得上税来吗?如果那些官员能够为朝廷聚敛巨额财富,我还就不信你会去严惩,就算你要严惩,只怕其他人又会说,要以大局为先,这钱都花了,谁好意思去惩罚那些为朝廷敛财之人。
当初汉武帝之时,就已经发生过这种事,汉武帝明知那些官员用各种手段,盘剥百姓,为朝廷敛财,可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面对司马光的质问,王安石只是微微一笑,“你天天研究史书,不顾现实,以至于你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非桑弘羊,官家亦非汉武帝,怎能一概而论,我曾在地方上实行过此法,并且取得很好的效果,你却拿着史书来质疑我,这简直就是可笑。”
司马光道:“若论治理州县的经验,我是不如你。但是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乃亘古不变之理,这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此更是至理名言,你拿一县之法,治全国之事,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王安石也开始上头了,怒哼道:“那怎么也比你坐以待毙要好!有能耐,你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制止这高利贷。办法拿不出,却又不准他人革除弊政,如此臣子,要来何用。”
“你说甚么?”
司马光怒瞪双目。
“告辞!”
王安石挥袖而去。
气得司马光是咬牙切齿,垂首顿足。
“若知听劝,那可就不是王介甫了。”
文彦博突然走了过来。
司马光瞧他一眼,叹道:“若非顾及到张三,这朝廷我是真不想待了。”
文彦博道:“既然顾及张三,就应该让张三发挥作用。”
司马光一愣,问道:“文公此话怎讲?”
文彦博道:“之所以许多人还是支持着公检法的,都是寄望于公检法能够制衡新法,如果我们挡不住这青苗法,那不如就让张三去挡。”
司马光问道:“文公的意思是,让青苗法先在河中府试行。”
文彦博点点头。
司马光担忧道:“但是如今张三在河中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应再给他添麻烦啊!”
文彦博道:“如今许多大臣都反对这青苗法,就连陈升之,都对此是三缄其口,如果公检法能够发挥作用,这必然会赢得更多人支持。”
司马光真如王安石所言,事事都是瞻前顾后,沉吟少许,道:“现在还不急,制置二府条例司还未正式颁布,我先书信一封给张三,看看他是否能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