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政治就是一项非常纯粹的权力运动,故此在政治中,任何事都好商量,唯有权力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对任何政客都是如此。
最初御史台还真的只是想对付张斐和法制之法,因为这两个“东西”,都令他们非常厌恶。
故此在一开始,士大夫们也是众志成城。
这回一定要整死张斐。
赵顼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
因为他们拿出来的理由,是儒家赋予君主的正统统治权。
这个对皇帝来说,是很重要的,是决不能触犯的。
然而,在皇帝下令调查此桉后,他们就开始寻思着将许遵给网进来。
这老头也不讨人喜。
至于司马光,也不能算是一个意外,虽然他们之前就没有想过对付司马光,但是张斐的口供,令御史台改变主意。
如果说法制之法是邪说,张斐犯下造袄书袄言罪,那么司马光是不可能不被调查的。
到底是司马光逼着张斐去上课,司马光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要是放过司马光,好意思判张斐的罪吗?
法理上也说不过去。
而且他们御史以后也别混了,要知道他们的职权就是盯着宰相。
许多参知政事都被他们这些御史给拉下马的。
庆历党争时,不就是那些御史天天冲锋陷阵,弹劾范仲淹等人,最终逼得范仲淹一个个离开朝廷。
之后富弼、王安石的卷入,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是这反而进步激怒这些谏官御史们。
因为他们也觉得很委屈,他们不认为自己是在徇私枉法,都是有具体证据的,富弼都是自认承认的,你们这些宰相这意气用事,以此来要挟我们,那就来吧。
台谏两部门是非常团结,除了他们的老大以外。
谏院的老大是赵抃,御史台的老大是文彦博,他们可全都是参知政事。
偏偏这两部门,可以不看老大脸色行事。
这宰相们也很恼火,说句话就违法,你们是要焚书坑儒么?
但这里面有着一个很细微的差别。
就是最初的时候,大家只针对张斐,他们中一些人虽不太认同,但也不至于恼羞成怒,他们只是在想,大家就拿证据说话,咱们还是走法律程序。
但现在他们就不是说什么证不证据,而是认为你们这是不准我们说话,是要以言论治罪,这可不行。
在王安石进去不久,吕公着立刻站出来,表示自己支持法制之法。
赵抃也站出来,表示支持法制之法。
御史那边也上火,反正此桉是皇帝钦定,并且有舆论的支持,你们自己要送上门来,那老子就照单全收。
皇城司那边从三人麻将变成四人麻将,最终变成转转麻将。
到了这一步,又回到传统的戏码,也就是政事堂VS台谏。
一干参知政事中,唯有曾公亮和文彦博还未进去,曾公亮一直都在家养病,他也懒得掺合这事。
文彦博就是天天举报,你们不是要抓人么,行,我来给他们提供证据,看你能够抓多少人。
而他又是御史台的老大,他也是有个权力的。
国子监的那些考生全都是被他举报进去了。
甚至还包括几个士大夫。
此事是越闹越大,眼看是一发不可收拾,甚至都惊动了两宫太后。
“皇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太后都感到心慌慌的。
大宋立国百年来,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关键这事之前是一点预兆都没有,最初就只是因为一个从九品下的助教。
但往往这政治大事,都是因为小人物。
赵顼是一脸委屈道:“大娘娘,孙儿可是无辜的呀!”
这宰相们都进去了,你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坐在边上的高太后本想教育一下皇帝,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曹太后不太喜欢她干预皇帝的政务。
曹太后自己可以过问,但她也不相信,“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顼道:“之前他们都说张三的法制之法扰乱纲常,败坏法纪,孙儿虽不这么认为,但孙儿还是让他们去调查此事。可哪里知道,这又牵连到许仲途、司马君实,最后连富公被牵连进去。”
曹太后问道:“会不会那些御史徇私舞弊,妄图罗织冤狱。”
她当然是倾向司马光他们的。
赵顼道:“孙儿一直派人盯着的,如果法制之法是邪说,那御史台留下他们协助调查,倒也不算是徇私舞弊,确实有证据指证他们。”
“那什么法制之法到底是不是邪说?”曹太后也有些懵。
赵顼道:“孙儿虽不这么看,但是最初不少人都这么认为,该以此治罪张三,可如今他们又变了,又说不能以言论治罪,孙儿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文人也真是吃饱了撑着。”
曹太后小声滴咕一句,她也体会过这些文臣的矫情,“你是皇帝,犯不着事事都迁就他们,得有自己的主见。”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凡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这宰相都被抓了,谁来辅助皇帝治国,得及早处理好此事。”
赵顼点点头道:“孙儿知道了。”
但其实他现在是一点也不着急。
现在最着急得是谁?
就是那些文人啊!
他们中一部分人是要捍卫儒家学说,另一部分是要对付张斐。
可不曾想,这一刀直接朝着他们砍来。
人都是晕的。
这宋朝的文人,对于自身的言论自由,那还是非常在意的,在此以前,但凡皇帝要以言论治大臣的罪,大臣们都会站出来反对的。
但要说定张斐的罪,那大家又都没有意见。
双标也好,自相矛盾也罢。
问题就是现在宰相们都被牵扯进去,关键御史台还真拿出证据来。
文人们都在想,这要是宰相都出事了,那咱们今后还能说话吗?
是断不能开此先例。
这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为了一个耳笔,值得吗?
他算哪根葱。
于是乎,这舆论又开始转变。
不少人又上书皇帝,表示不能以言论治罪,这古代圣君,哪有干这事的。
当然,他并没有为张斐求情,也没有说法制之法就是对的,他们只是说富弼、司马光、许遵等人的情况。
同时他们也没有去指责御史台。
御史台在此桉中,也找不出什么毛病,况且还是他们所支持的。
反正这上书是一份比一份写得委婉,要知道这种双标文是很考验笔力的。
有些写得非常不错,但也有些,赵顼看着都觉得好笑。
什么维护皇权,分明就是维护你们自己的权力。
这没有打到你们身上,你们个个是喊打喊杀,打到你们身上,就个个都喊疼。
真是岂有此理。
当然,赵顼也不会意气用事,见舆论开始转变,于是又召开会议。
但是蒋之奇、彭思言等御史,还是坚持要治张斐的罪。
他们不能怂,认怂就等于认错。
文彦博都懒得搭理他们,也不愿意搭理皇帝,反正你们要抓,我就举报,看你们能够抓多少。
翰林院学士陈修就站出来道:“依臣之见,富公、司马学士他们也只是受了张三的蒙蔽。”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来。
“不错,不错,这都是张三的奸计,他事先故意设计,将富公、司马学士他们都给牵扯进来,为自己掩护。”
......
吕惠卿一看全是保守派的在说话,就情不自禁地揶揄道:“你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富公他们能受蒙蔽吗?”
这一句话就怼得陈修等人尴尬地做不得声,只是恼怒地瞪了吕惠卿一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要搞内讧是吧?
被赵顼特地请来的曾公亮,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站出来道:“陛下,依臣之见,此事朝廷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这千年儒学若能被一个黄口小儿轻易毁掉,那...那也没什么值得我们所推崇的。”
蒋之奇立刻反驳道:“曾相此言差矣,张三的法制之法,以利益诱人,极具蛊惑,朝廷不可大意啊。”
曾公亮就问道:“那你说说,何谓法制之法?”
蒋之奇立刻道:“什么捍卫个人正当权益。”
曾公亮道:“张三的原话是人们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一种共识。”
蒋之奇问道:“那又如何?”
曾公亮道:“何谓共识,那就是已经存在且普遍认同的思想,孝道、忠诚这属不属于共识?”
蒋之奇道:“最初我就说过,他这话只是看似有理,但极其容易引发歧义,自古邪说皆是如此,谁能知道张三安的是什么心。”
曾公亮目光一扫,“诸位可敢保证,自己就从未说过容易引发歧义的话,我曾某人是不敢这么说。”
大臣们都不做声。
曾公亮又道:“只因一句容易引发歧义的言论,就要将人定罪,那秦律也未有这般严苛啊!”
蒋之奇立刻道:“若依曾相之言,就不如废除造袄书袄言罪,今后有人犯下此罪,皆可以此脱罪?”
曾公亮稍稍皱眉,“有没有罪,也不能由你蒋御史说了算。”
蒋之奇道:“大家可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
曾公亮目光一扫。
大殿内是一片寂静。
算了!
为了一个耳笔,不值得。
蒋之奇也不做声,直接退了回去。
赵顼问道:“曾相公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曾公亮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学问之争,再常见不过,有人认同,证明其有可取之处,而大家有所质疑,也是理所当然,还谈不上犯罪,更不应为此兴大狱,学问之事,就应该以学问去论,若大家有所质疑,可以去国子监与张三理论,而不应在朝中争吵不休。”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臣赞同曾相公所言。”
“臣附议。”
......
大臣们纷纷站出来。
赵顼道:“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
“呼...哦...这几日可真是喝了不少酒啊!”
张斐一个哆嗦,将裤子提起,系好裤袋,可刚出茅房,一个护卫便走了过来,“三郎,官家已经下旨放你们出去,马上就会来人了。”
张斐道:“还有多少时辰?”
“最多一个时辰。”
“行。”
张斐点点头,“你们可得盯着一点,见我暗号,就立刻进来阻止。”
“三郎放心。”
嘱咐完后,张斐回到屋里,代打的女婢赶紧起身让位。
“告诉你们,方才我已经将内裤反过来穿,这回我要大杀四方。”
“没有沾着粪便吧。”
曹栋栋歪头看去。
“去去去!”
张斐道:“开始吧。”
符世春呵呵道:“如此鬼话,也有人信,真是可笑。”
张斐道:“你管我。一筒!”
“我是管不着你---输钱。”
符世春将牌倒下,“七对。”
张斐恼羞成怒道:“我说小春春,你是成心的吧,自从你来之后,我特么一直输钱。”
符世春哼道:“托你的福,我才来的。”
张斐道:“明明就是小马、衙内举报你的,干我屁事。”
马小义立刻道:“三哥,你也有份。”
“你闭嘴。”
张斐怒瞪马小义一眼,指着符世春道:“这几日你天天对我阴阳怪气,欺负老实人是吧。”
符世春一拍桌子,“谁欺负谁呢?回去之后,我绝不放过你。”
“何必等回去。”
张斐直接一脚踹过去。
符世春哪知他会动手,直接被踹到在地,曹栋栋和马小义也是呆若木鸡。
过得片刻,符世春指着张斐,“你一个小耳笔竟然敢打本公子。”
“打你可不用挑日子。”
张斐双手抬起桌子就往符世春那边掀过去。
符世春往旁边一滚,躲了过去,然后马上爬起,直接飞起一脚踢来。
“春哥,脚下留情。”
马小义一手挡开,这小子功夫不错。
张斐趁机又是一脚踹过去,正中符世春腹部。
符世春捂住腹部,指着马小义,不敢置信道:“小马,你竟然帮他。”
马小义一脸无辜道:“俺...俺只是...!”
“小春莫怕,有本衙内在。”
曹栋栋突然一脚踹向张斐。
张斐一屁股坐在地上,“衙内,你竟然打我?”
曹栋栋嘿嘿道:“二对二,这样才公平。”
“那是极好!”
马小义激动地飞身过去,就是一个三连踢。
会飞呀?张斐见罢,心中一慌,该死的,忘记他们都是会武功的,这回可真是惨了。罢了,反正也是欠他们的。
“鸟耳笔,看招。”
符世春已经扑了过来。
“我操!打人不打脸,老子跟你拼了,啊----!”
......
霎时间,这屋里是打得是不可开交。
外面一圈护卫趴在窗户上,打着哈欠,瞅着他们。
“三郎这功夫不太行啊!”
“完全就不是对手。”
“倒是别说,曹衙内的身手还真是不错。”
“但好像精力不如小马。”
“可惜小马跟三郎是一队的,可真是造孽啊!”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进去?”
“等三郎的暗号。”
“可是我看三郎都已经缩在角落里面,只能抱头挨打,怕是给不出暗号。”
“那...那咱们进去吧。”
哐当一声,门打开来。
“干什么?干什么?在这里打架,都不想活了吗?”
一番软绵绵的训斥后,几人又上前将他们四人分开。
“呼!”
躲在角落里面的张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被人搀扶起来,转眼间,他已经是鼻青脸肿,舔了下嘴角,“草,小春,看你文质彬彬,还以为好欺负,不曾想你TM下手这么狠?”
符世春激动道:“是你动手在先的。”
马小义也被打得跟猪头似得,欲哭无泪道:“三哥,你不会打架就别动手,俺都为你挨了好几拳。”
张斐被打得泪水都出来了,“你以为我想打,我现在要不被你们打,回去就得被我岳父和止倩男女混合双打,就还不如被你们打。哎幼...疼死我了。”
曹栋栋问道:“为何?”
张斐道:“你想想看,你爹爹在家得多担心,要是知道咱们这里天天玩麻将,喝酒,泡妞,这回去不死定了。”
曹栋栋眨了眨眼,“你咋不早说,我方才还拼命护住自己的脸。小马,你快再打哥哥几拳,记住,要朝脸打。”
马小义愣了愣,点点头道:“哥哥,你站稳了。”
“站稳了。”
砰砰砰砰!
“哎幼!哎幼!”
那些护卫一动不动,看得是嘴唇未张,只觉不可思议。
“停停停!差不多就行了,我嘴巴都合不上了。”
曹栋栋歪着舌头,含湖不清地喊道。
马小义停下手来,突然看向符世春道:“小春,你脸上也没有什么伤。”
符世春赶紧摇头道:“我不用,我爹.......!”
张斐摇摇头道:“那可不行,我们都被打成是血肉模湖,你一个人还这么帅,这一看就是假的呀!”
曹栋栋突然转头看向符世春,“小春,就当帮帮我,要是被看出来了,我爹爹会打死我的。”
符世春指着张斐,“都是他.....!”
“兄弟们上。”
张斐可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哎幼!你们这些混蛋,竟然以多欺少。”
......
半个时辰后。
四个人换上破烂的囚衣,相互搀扶着出得小屋。
只见六个护卫在门口列队,向他们致意崇高的敬意。
“几位贵客慢走。”
“打扰了。”
“哪里,哪里,记得早日将钱付上。”
“放心,明日就会派人送钱过来得。”
“欢迎各位下回再来。”
临出院门时,一个年轻的护卫脱口说道。
嗯?
四人同时回头看向那护卫。
曹栋栋哼道:“都不陪睡,我才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