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怡颇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崔子更,她轻轻的蹙了蹙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按照长渊盟约,这黔中乃是我的属地,你来这里作甚?”
她说完,目光直接迎上了这乌头前任族长莫余,“老族长待价而沽,我等自是来出价的。明明嘴角都急得要生燎泡了,说甚不知今日要来贵人?”
莫余见她耿直,哈哈大笑出声,“楚王真是个有趣之人!请……”
他说着,见小儿子冈山夹着自己断了的月牙铲,无语的瞪了过去,“你莫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这里杵着了。还不上山叫你阿娘炖肉去!”
冈山挠了挠头,哦哦了两声,拔腿像是小钢炮似的,朝着山上冲去。
莫余瞧着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那些望眼欲穿的山民说道,“且家去罢,大家伙儿放心,我同苗照之后会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的。”
莫余威望显然很高,山民们面露喜色,纷纷散了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仔细一听,能够听到当头鸟鸣,还有不远处山涧的泉水叮冬声。
莫余摸着胡子眯着眼睛,走在了前头引路。
留着那崔子更同段怡并排走在了后头。
“自是来见阿怡的”,崔子更侧过头去,看向了段怡的脸,粉扑扑的,不由得放下心来,想来在那同吐蕃的大战当中,并没有受伤。
他眸光一动,言语之中带了几分委屈,“阿怡不来京都瞧我,我自是来这里看阿怡。”
段怡白眼一翻,鄙视地看了崔子更一眼,“说人话。”
崔子更轻笑了起来,“那伍遂出身玄应军,我既得了黔中精锐,于情于理应当来清理门户。黔中是你属地,是以我没有带大军前来,只是带了六十轻骑。”
段怡一愣,想着当初他们攻打黔中的时候,她只有从剑南道带来的六十人,跟着崔子更的玄应军攻城,如今竟是风水轮流转,倒转过来了。
这个人真是!
段怡想着,心软了几分,嘴上倒是怼道,“越国人知晓他们的大王这么好当么?”
崔子更摇了摇头,“咱们又不缺爹,为何要平白认个先生?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吗?”
段怡恍然大悟,“言之有理,天上岂能白掉的香瓜,老头子们当知晓这饭可不是白吃的!”
前头摇头晃脑的莫余,听着身后二人“荒唐”的对话,脚底一滑,踩空了一个台阶,往后一仰。
段怡同崔子更默契的一人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他。
“老族长莫要慌,说的是旁的老头子,没有说你。”
那乌头老族长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讪讪笑道,“年纪大了,这腿脚都不利索了。楚王可真会说笑。”
段怡神色一冷,看向了那莫余,“说笑?我段怡可从不说笑。”
“饭不是白吃的,那说的是自己人,两国国相。老族长不如上上秤,看看自己个是鸡蛋还是石头。要不然照照镜子,瞅清楚你们是蚍蜉还是大树。”
“就那伍遂,在我军中当个伙头兵,我都嫌他盐放得太多。这样的人,便是老族长开眼瞧中的粗壮大腿么?那段怡我便得说上一句,还是请个郎中瞧瞧眼疾吧。”
老族长脸色一白,呆愣地站在了原地。
“还是老族长觉得,你们乌头的勇士,比那吐蕃大军还要多?比他们还有厉害上三分?墙头草可是要被最先割掉的。”
段怡说着,目光灼灼。
“你们族中本事在冈山之上的有几个?手中兵器比他强的又有几个?冈山适才四连败,在我手下小将手底,走不过三招。我若是要杀光乌头人,老族长觉得我用得了几炷香?”
那莫余瞬间紧张了起来,他赶忙看向了崔子更。
崔子更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我娘子,我家中都是娘子说了算。她叫我打狗,崔某绝不敢撵鸡。”
莫余心中一凉,好一对骗子!
先前不是说得天花乱坠,争相出价恨不得将那山猪抬成勐虎,这会儿便翻脸不认了。
莫余想着,心中动了气,“若是楚王有这等想法,那我乌头人只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段怡瞧他当真怕了,陡然又恢复了笑脸。
“老族长莫要放在心上,旁人都喜欢先礼后兵,我武夫出身,就喜欢先兵后礼。这不先让人知晓拳头的厉害,容易叫人小觑了不是。”
“乌头山既然在黔中,那黔中又在我楚国。那诸位都是楚国子民,段怡身为楚国国君,又岂会随意屠杀,于你们的困境坐视不理?”
段怡声音轻快,彷佛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好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莫余感叹着,心中再无半点怠慢,他僵硬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楚王说笑了。”
还是同一句话,说出来的感觉却是大不相同。
莫余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露了怯,被段怡震慑住了,这一仗已经输了。
“倒是老夫不自量力了。莫余的心思,在大王眼中,就像是那晒在日头底下的萝卜片,一览无遗不说,连其中有多少水分,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黔中多山民,又以我乌头部族最为强盛。若是大王举国前来,别说我们这些人了,便是乌头山您都可以荡平。山民自然不是大王的对手。”
“可您若是想要太太平平的统领黔中,便不得不顾及我等。这便是老夫摆在赌桌上的最后一点筹码,原本想着大王年轻,兴许能够唬住一唬。”
“却是不想,老夫多年待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已经是那井底之蛙,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莫余说着,整个人好似苍老了几分,“大王……我等……”
段怡打断了莫余的话,她抬起手来,朝着那悬崖之上的两根铁索指去,那铁索被风吹着摇晃着,好似随时都会断裂掉下崖底似的。
那铁索上立着的小麻雀儿,好似感受到了段怡所指,叽叽喳喳的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朝着天空飞去。
“七日之内,我们便能够在这里架一座桥。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男女老幼,想出去便能出去。你们想要留在乌头山侍奉山神,无人会强求。”
“你们若是想要归顺,像寻常人一样在村中种地为生,我亦是可以给你们划一处地方,让你们举族迁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