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济彷佛踩在云絮里。
他还是把那个黑色的背包从阴影里拖了出来，脱臼后又被接上的右手因拉扯重物发出疼痛的信号。
事实上不只是右手，川上济的全身都在疼。
“这是什么？”阿马尼亚克声音嘶哑地问道，彷佛喉咙受到损伤的是他。
川上济没说话，慢吞吞地拉开背包拉链，然后把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盒子拿出来，盒子上有两个按钮, 还有小灯，红光一闪一闪。
尹森本堂认出了这是什么，这是——
“C4炸弹。”川上济又低咳了一声，习惯性地勾起微笑，“虽然是单刀赴会，我还是带了些保险措施的。”
“一定时间内没人触碰自动爆炸？”尹森本堂惨笑, “我还是看不透你，炸弹……搞不好你也会死, 你这个疯子。”
卡沙夏真的不打算审讯他, 这家伙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也是，你这个卧底。”川上济回敬过去。
眼前依旧一片猩红，闪烁的进度条和被红色三角形框起的警告语句在视野里不断浮现，如影随形的还有耳边的聒噪，但这已经不能影响到他了，川上济能听见阿马尼亚克说的每句话。
还有既定命运，人物点，系统商城里的【记忆存档】，100人物点……这些东西被思绪的风暴扯碎，让他一瞬间竟然想到无数疯狂的计划：
比如和阿马尼亚克商议，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比如假死，隐姓埋名；比如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后废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参与这些；再比如……
但是阿马尼亚克想杀了他。
这份杀意是如此的真实，甚至比那个所谓的“改变尹森本堂的既定命运”让川上济更加措手不及。
他摆弄了一下手上的黑色盒子，重新调好时间，又把它放在阿马尼亚克面前, 放在阿马尼亚克够不到的地方。
“相熟的人我喜欢自己处置。爆炸对你而言是个不错的死法。”
川上济后退几步,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马尼亚克。
尹森本堂盯着卡沙夏，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失血过多让他眼前发黑，眩晕感和萦绕在鼻头的腐烂气味一起滑进粘腻的泥沼里。
“如果你要送我上路……没想到会是你。”他诉说着遗言，思索如何给卡沙夏致命一击，好让他愤怒，痛苦，以至于没多余精力来复盘这件事情，“希望你记住，你欠我的——”
“现在扯旧账没有异议，尹森本堂。”川上济打断阿马尼亚克的话语。
尹森本堂一开始没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很快恐惧如爆发的山洪往下倾泻，淹没了他的理智。
尹森本堂——卡沙夏知道他的真名！
“没错，尹森本堂先生。”卡沙夏又把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的真名，两年前就知道了。就在从中东回来那次。我知道继续调查下去，得到的结果不会是我想要的。”
“我这人擅长粉饰太平，擅长一直沉默, 擅长在不波及到自己的时候视而不见。不只是你我欠你一条命, 你同样欠我一些东西。”
川上济承认, 这是他的懦弱。
川上济不讨厌背叛和欺骗, 他讨厌被骗到和被背叛到，因为后者意味着他的失误，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预测并规避背叛与欺骗，甚至从中获利。
而当川上济失误时，只能说明一点，他对此抱有侥幸心理，他做错了取舍，以为能更长时间地拥有那些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永别了，尹森。”
永别了。
卡沙夏紧抿起嘴唇，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却幽灵般越过地上躺着的人，向仓库门外掠去，那个摆在尹森本堂面前的盒子开始发出滴滴的尖叫，炸弹已进入倒计时。
濒死时刻，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慢了下去。
血已经把他的衣服浸满，融入地面上的一层污水里，刺骨的寒冷，寒冷，以至于尹森本堂期待炙热的火焰早点降临。
卡沙夏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知道他已经消失在光明中被黑暗涂抹得面目全非的名字……
还有瑛海，瑛海会怎么样，他的女儿会怎么样……
剧烈的爆炸。
川上济在最后一秒离开仓库，关上门，剧烈的冲击波让他飞起来，震到几米开外，同样被震飞的还有压在他身上的门，仓库的门。
着火的碎屑飞扬而下，伴随无数向天空游走的灰尘颗粒，其中一片碎屑落在他脸庞边，灼伤了他，川上济感受到令人痛彻心扉的温度，这温度并不真实。
水无怜奈跪坐在不远处，很乖，服从着卡沙夏的命令，没有尝试偷听。
看见川上济被压住后，她试图站起来，但是川上济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了。
灰发青年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小缕。
川上济失明了几秒，或者几分钟，视野里的【任务失败警告！】终于沉寂下去，但耳边依旧有噪音：
耳鸣，爆炸的副产物，或者是尖叫声，痛苦与绝望的尖叫声。
看来任务是失败了，那个来历不明的系统，还有所谓的任务。川上济无所谓地想。
尹森本堂的既定命运是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被杀，既定命运在于无法改变，在于他眼睁睁地看着某样东西坠入深渊。
川上济走到水无怜奈身边，绅士地伸出手，把这位主持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后者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瑟缩，她眼神里满是惊惶，满是痛苦，在此之下还涌动着别的，但在川上济看清楚前水无怜奈闭上了眼睛，用袖子揉了揉，她似乎在哭。
“卡……卡沙夏先生，琴酒他们没来。”水无怜奈声音倒是一如既往，温温柔柔。
“没来才是正常的，我忘记联系他了。”川上济挂上安抚的微笑，“抱歉，忙昏头了。”
水无怜奈睁大猫眼——已经完全看不见泪水的痕迹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川上济，似乎是在质问他怎么这么不靠谱。
川上济打通琴酒的手机号码：“喂，是琴酒吗？”
“你又犯什么病？”
琴酒敏锐地听出不对劲，以往联系他时卡沙夏那股子欠揍劲儿都能隔着空间溢过来，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听不出丝毫情绪。
“那位一直潜伏在组织里的CIA卧底，你想找的最大老鼠，我找到了，是阿马尼亚克。”
“控制住他。”
琴酒迅速反应过来，兴奋地下达命令，他明白了卡沙夏为什么不对劲，据他所知，卡沙夏和阿马尼亚克关系不错。
“已经死了呢。”卡沙夏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笑意，“连渣都不剩。”
说完这句，川上济挂断通讯，顺便用邮件把地址给琴酒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