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林和秦明这一次算是彻底谈崩了。自从这天以后,就不断的有人来找侯大林,希望他们尽快将五轴联动机床的技术,释放出来。最不济的,先把这种机床给生产出来,至于其他的问题,一切都可以谈。
侯大林则是每次都对来找自己的人解释,利华的这种机床只是有了一个雏形,距离真正的投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现在就是在跟他们挂靠的合资厂对着耗,他相信,不管是谁成了合资厂的一把手,他要面对的问题,绝对不要自己面对的多得多。
侯大林猜的一点儿都没错,这一个月以来,秦明的生活可以说是冰火两重天啊。一方面上级给他施压,让他们厂尽快拿出他们宣传的那种五轴联动机床。上级不是不知道这个机床的生产技术在侯大林掌握的利华机床厂手里,可在程序上,他们是不能直接找利华的,因为利华是挂靠在合资厂的名下的。但凡越级来找侯大林的人,都被他直接推到了合资厂这边。
可是秦明呢,他还真的拿这个侯大林毫无办法,他们曾经熟悉的那些套路和手段,如今用在侯大林的身上,那基本就失效了。一来他不是公职人员,没办法用行政命令的方式给他发号施令。
二来利华跟合资厂之间,也有明确的法律界限,虽然利华名义上是受合资厂管辖的。可以来合资厂没有利华的经营权,二来利华有自己独立的账户。如此一来,无论是人事还是财务,合资厂都没有办法给利华致命的一击。
侯大林能等,他的机床厂也好,其他的工厂也罢,如今几乎所有的业务都是面向海外市场的,每个月都能给当地政府,提供大量的税金和外汇。不谈其他,仅仅从这个方面来讲,合资厂想用什么盘外招对付利华,那基本就不用想了。
秦明当上厂长的第二天,他就发现曾经好卖的家用机床,突然就卖不动了。等过了这一个月,他突然又接到了大量退货的消息。这可是把整个京二机给震惊了。
虽然他们跟对方也是签了合同的,但人家想退货,那总是能找到理由的。仅仅是一个保修的条款,就能把京二机折磨的死去活来。以前,京二机卖出去的设备,保修方面都是DL方面承包的。当初为了方便侯震的管理,说白了就是能多截留一部分外汇,两者之间的协议签署的本来就留了很多的漏洞。
而这个时候,侯大林更是利用了这些漏洞,直接把两者之间的这种服务合同给推翻了。想让他们负责保修可以,先把以前的费用付了再说!
与此同时,如今利华机床厂也已经投产了,为了锻炼队伍,也为了尽快的创造利润,这边也在生产一些常用的通用机床和家用机床。有着合众国销售网络的DL,不但把家用机床这个比较小众的市场全盘接了过来,一些通用机床上面,也能获得一些订单。
尽管这种机床的利润很薄,再加上海运的费用,基本上算是不赔不赚的。但这也已经很不错啦,赔赚的也不能只看账面上的数字。一个工厂,只要能保证开工率,那么就能保证工人工资,水电折损等等的固定支出。还不要提现在政策给的出口补贴之类的现金收入。
总之,利华这边的工厂虽然没赚什么钱,但工人们的干劲儿还是很足的。毕竟这些东西都是用于出口的,这对工人们的劳动积极性,还是一个很不错的刺激。
而京二机这边,自从丢了这个市场,他们的生产顷刻间就陷入了停顿。他们生产的家用机床,也只能卖到海外去,这个东西,在国内那是不要奢望有什么市场了。可是生产那是说停就能停的吗?
生产停了,工人怎么办?难不成全部都放假吗?就算是放假了,工人的工资难道就可以不发了?那怎么可能!不但是这个年代不能停发,就是后世一个工厂想长久的做下去,没活儿的时候也不能停发工资不是!
这要是为什么很多机加工企业,宁可做一件赔一件,他们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侯大林对京二机这个时候的情况了如指掌,但他现在绝对没有想帮忙的意思。他又不欠京二机的,凭什么他一出问题,自己就要帮忙呢?
就这样,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侯震就再次登门了。
“侯厂长,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了?上级的审查工作结束了?”侯大林见侯震来找自己了,他都不用脑子想,就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侯老师,对我的审查工作已经结束了。我在做京二机的厂长期间,任何一件事情,都是通过厂委会议集体决定的。既没有独断专行,也没有中饱私囊,有什么好审查的!”侯震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还是非常轻松的。
他看了看侯大林的脸色,见他今天还是挺高兴的,这就轻咳一声,准备开口了。
“侯厂长,你今天不会是来做说客的吧?我可告诉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劝你免开尊口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是想说,让我不看你的面子,不看秦明的所作所为,就是冲着京二机这几千名职工,也得出手帮一帮京二机,度过这个难关是吧?”
侯大林抢在了侯震开口之前,提前把他的话给说了出来。
“唉,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就不重复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点,侯老师,咱们都是领导干部,我们之间再怎么斗法,都不能应该让工人成为牺牲品。五轴机床的事情我听说了,是,这件事确实是秦明做的太难看了,不过他做的难看,咱们向上级反应他的问题就是了,没必要让整个京二机的工人,陪着他一同受罪吧!”
“侯震,我不同意你这个观点。”侯大林这个时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了,他给自己点了一颗烟,说道:“我听说过这么一句话,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如今京二机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难道都是秦明一个人的责任吗?就包括你侯震,难道你没有责任吗?京二机的厂委们没有责任吗?京二机上上下下的职工们,就没责任吗?
不过,你们都有责任,从你到秦明,再到京二机里的普通工人,你们都把你们得来的一切,认为是你们应得的。工厂有了钱了,那就是所有工人的,是工厂的。可你们就是没想过,这个钱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现在告诉你,侯震,这个钱是国家的!国家把京二机的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卖给我,换来的外汇是用来给你们改善住房的吗?你看看你们京二机去年盖了多少职工家属楼?恐怕连看大门的大爷,如今都住上了新楼吧!就这件事而言,你敢说你们京二机上上下下的没责任?
再说你们的新型数控机床,是,这个事情的主要问题是秦明选择的方向有误。但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现如今变成了如此鸡肋的一个场面呢?你们在研发过程中,投入了多少资金?这些资金有多少是切实落在了项目上的?你可别告诉我,你们厂新盖的研发楼,不是用的这里面的经费!
侯震,要我说,上级把你撤职都处罚的轻了,你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对京二机的管理,不能坚持己见,不能科学的发展,你这个厂长当得就不够格!”
侯大林的话非常的不给侯震面子,以至于侯震被侯大林骂的,手里的香烟烫了手,都没有发觉。
他还真的像侯大林说的,他自觉地,只要事实经过同志们的讨论,集体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有利于厂子发展的。起码那是附和程序的,而这次上级对他的审查,他也能看到出来,上级虽然对他不满意,但也对他没别的办法。
如今的程序就是这样的,他按部就班的跟着程序走,总是不至于犯错误的。
可是今天听了侯大林的话,他突然感觉自己做错了,而且是错的离谱。组织上让他当厂长,不是让他按部就班的当一个好好先生的,而是让他大胆的带着工厂前进的。这个过程中,不能怕犯错,更不能怕得罪人。
前两年,厂里有大笔的资金的时候,就不能先想着改善工人们的居住环境,而是应该力排众议的支持侯大林当时的研发方案。如果那个时候这么做了,现在他们还至于变成这样子吗?
“侯老师,千错万错,都我们这些厂领导的错。对于现在的京二机,您可真的不能见死不救啊!那可是几千个工人,几万人民群众的生计呀!”侯震这个时候是真的有点儿怕了,之前他觉得凭着他跟侯大林的交情,凭着他对侯大林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只要求一求侯大林,五轴机床是不要想了,起码把家用机床的业务帮他们恢复了还是能办到的。
可如今这一看,侯大林哪里是恨他们这些厂领导啊,他连带京二机的全体职工,都一起恨上了。
侯大林听了侯震的话,还是坚持的摇摇头,他不可能再度出手了。没有人是上帝,不可能你求人家一次,人家就要帮你一次。
“侯震,家用机床的事情,当初的售后服务业务,本来就是咱们俩之间的简单协议。如今这个口头的协议,咱们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也该正式的谈一下了。这个我可以答应你,你们可以派人过来谈。
不过我还是劝你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个市场,可不会等着你们,如今在海外,这种小型的家用机床,已经开始更新换代了,新的厂家已经在占领这个市场了。”
“什么?”侯震听到这个消息,如闻噩耗!简直就不敢相信。
“侯震,你也太天真了吧,难不成你还想让用户等着你们吗?这又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东西,你们这边一断供,人家立马就会重新找厂商进行生产的。”
“可是,可是我们这是有特殊情况啊,对方不能这点儿情面都不讲吧?”
“侯震,这叫什么话!你是小孩子吗?你真当国际市场上的那些资本家,都是国内的那些兄弟单位呢?还情面,国际市场上,哪会有人跟你讲情面,人家不找你们索赔那就不错了。”侯大林无情的再侯震的伤口上,再撒了一把盐。
“侯老师,您对企业管理有经验,你能不能给京二机指条明路?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度过这个难关?”侯震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一丝的幻想了,他今天跟侯大林谈完以后,对前景变得更加的悲观!他甚至一度产生了,京二机说不定会成为第一个破产的国有企业这样的感觉!这在从前是他从来都不敢想象的。
“自助者天助之,我觉得你们应该破釜沉舟,集中资金,先把你们即将下线的数控机床搞完了,起码要做到能成功下线生产的程度。凭借你们在国内的影响力,拿到足够的生产订单,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其次就是利用这笔资金,大胆的创新,选择一个合适的机型,继续攻关,形成一个有效的产品梯队,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抗衡国外的进攻。
你别看现在市面上的很多同类机床价格腰斩了,这个价格,咱们赚不来钱难不成外国的工厂就能赚的到钱吗?价格战只是他们的一种手段,真要是让他们一直这么干,他们可是耗不起的。
再者,就是真的对着耗,他们也不可能是你们的对手。有本事大家都用白菜价卖嘛,那样最后沾光的,还不是我们的国家?这就是肉烂在了咱们的锅里,国家和同行业,只能对咱们进行嘉奖,而不是批评。”
“侯老师,可是我们现在最愁的就是可用资金了!国家已经明确说了,不可能向我们提供新的研发资金了,一切得我们自己想办法。”侯震一脸苦相的说道。
“京二机如今是合资厂了,当然要自负盈亏。当年你们有钱的时候,国家也没拿走你们的,如今缺钱了,你们当然要自己想办法了。难不成赔了是国家的,赚了是自己的?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儿?”侯大林对上级的这个态度,非常的支持。
不过这对于刚刚接触市场经济的这些厂领导们而言,就非常难以接受了。他们花钱的时候不觉得是占了国家的便宜,反而觉得这是他们厂里的钱,想怎么花谁都管不着。可一旦没钱了,那就伸手朝上级要,而且要的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觉得这样有任何的不妥。因为厂子是国家的,工人也是国家的嘛。
如此的双标,反而是这个时代的主流认识。仿佛世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一样。
“可我们京二机还能有什么办法弄来钱?”侯震无奈的说道。
“怎么就没有办法了?你们不是盖了那么多的职工家属楼吗?这个家属楼可是让无数的单位羡慕嫉妒恨了。假如你们这个时候拿出来卖给其他单位,我觉得,还是能筹集到一大笔钱的。甚至比你们当初花的钱都多得多。”
侯大林给侯震出了个馊主意,不过这个主意也不能说是馊主意。他们如果真的有这个魄力,还是能让京二机起死回生的。
但是侯大林相信,他们百分之百没有这个勇气。就算厂领导有,那些职工也不会答应的。
路给侯震指明了,能不成办成,那就取决于他们这些厂领导和厂职工的能力和魄力了。
侯震心里比谁都明白,他们不可能做的到的。
当侯震有点儿失魂落魄的走出侯大林办公室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曾经的他,在这里的时候是多么的意气风发。谁又能想得到,仅仅两年的功夫,他侯震如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还好,侯震如今是京二机的副厂长,主管的也是生产工作,对于如何挽救京二机这个大厂,那已经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情了。
等他回到京二机的时候,秦明第一时间就把侯震请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侯厂长,您见到侯大林了吗?他怎么说?什么时候能恢复咱们家用机床的出口?”秦明现在是真的急了,上级一天恨不得给他打三次电话,都是询问这个事情的。
“我见到侯大林了,他说出口的事情,让咱们自己去跟对方谈。关于售后,也是让我们自己去谈。”侯震这个时候,只是把侯大林最后的态度,转达给了秦明,具体如何实施,他听着就是了。
“我们自己去谈?什么意思?你今天去跟他谈,不就是我们找他们去谈了吗?还要跟谁谈呢?”秦明瞪着眼睛,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
“秦厂长,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我去找的是住在1978大厦的侯大林,可不是合众国那边主持这DL集团的黄大发。”
秦明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又特么是这个理由,你侯大林还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胆子承认吗?
可是面对侯大林耍的这种赖皮,这帮人还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京二机的面子再大,也不可能让国家力量,逼迫侯大林和黄大发合二为一。真要是那么做了,才是真正的杀鸡取卵呢。哪头重哪头轻,上级可是比他们拎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