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处,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互相交流间了解到大家都是由同一个人雇佣的之后,他们的脸色忽的变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赛斯雇佣他们的理由是搬运大型物件,而现在,这儿几乎聚集了镇子里所有的青壮年们。
以他们贵乏的想象力,完全猜测不出来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大型物件”,需要这么多人一起。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夜色渐浓,他们脸上的表情逐渐由疑惑转为不安。
“差不多了。”
林恩偏头看向赛斯:“该你出去了。”
“我?”赛斯指着自己,疑惑道,“我去?干什么?”
“带着他们去子爵的庄园。”
赛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荒谬:“你明明可以直接杀死他们。”
“待会儿你这么做.......”林恩对赛斯的话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做出吩咐。
“........”
赛斯对林恩的独断专行很是不满,尤其是在听到林恩吩咐下来的话术之后,更是觉得离谱。
这种事,怎么可能。
他们完全不会相信的吧?
这指定走到半路,就会出问题。
林恩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只扬了扬下巴:“去吧。”
“........”
沉默半晌,赛斯最终还是决定执行林恩的命令。
抬起脚,迈出一步,赛斯的心里突兀的闪过一丝不安,但他没有办法捕捉到不安的具体来源。
他有心想要重新回到阴影深处,可镇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身影。
“是那个先生。”有人朝着他大喊出声,“先生,您终于来了。”
“您找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赶紧的吧,再晚点我老婆就又不让我进家门了。”
“........”
赛斯的出现就像一颗丢入湖水中的高级魔法,刹那间便引爆了原本平静的湖面,代表嘈杂的水滴四散飞溅,落到人心中悄无声息燃起点点烦躁。
摇了摇头,他深呼吸,平复下自己的情绪。
事已至此,也只有继续照做了。
“各位。”他沉声说,“之前雇佣大家的时候,也说了,需要搬运的是一些大型物件。”
“——一些。”
他着重重复了一遍。
“所以,我需要很多人,甚至只有你们,都还不够。”
镇民们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可能有点道理。
毕竟他们打听到这个少年模样的人确实是跟着商队一起进入镇子的,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手阔绰——如果赛斯听到他们内心的想法,一定会感到好笑。
按照林恩的要求,他给他们的报酬,甚至还不如他的零花钱多。
“可是。”这时又有镇民出声问了,“为什么要选晚上呢。”
“这会不会.......”
“到时候,有更丰厚的报酬等待着你们。”
所有人在赛斯这番平静的话语下闭上了嘴。
“跟我来吧。”
赛斯迈步前行,穿过镇民们主动让出来的道路,顺带着接过一个村民手上的火把,来到最前方带路。
他带着他们离开了镇子,踏上了泥泞小路。
罗克镇距离子爵庄园的位置并不远,所以他们很快便看见了庄园前宽厚整齐的石板路,其纹理,或许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
而当见到庄园的那一刻,终于有人感觉到了不对劲。
“喂!”他们停下脚步,惊声大喝,“你要带我们去哪儿?那可是子爵的庄园!”
“你是想要我们死吗?”
“混蛋!你在骗我们!
”
躁动出现后,镇民们有的面露惊慌,不知所措,有的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粗劣武器,有的已经开始准备逃跑。
“请大家安静下来。”赛斯停下脚步,悄然回头,“我刚刚说了,我是来请大家搬东西的。”
“去子爵的庄园搬东西?”有人讥笑道,“你要是想死可以直接在树上挂根绳子,那可比落到子爵手上轻松多了。”
这是他们亲人们的鲜血写成的事实。
赛斯没有理会那些讥嘲,脸色仍显平静:“请大家,搬东西。”
“搬走,本来应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他回过头,望着那处庄园:“现在,这座庄园当中,只有埃里克子爵一个人在里头。”
“没有守卫,没有骑士,没有士兵,只有他一个。”
他轻声说。
“这是你们夺回自己的财富的最好时机。”
镇民们笑出了声。
他们只是见得少,又不是真的蠢。
子爵这些年来在民间的赫赫凶名已经达到能把哭着的小孩吓停的程度,让他们去子爵的庄园搬东西,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区别还是有的,只在于痛快的死还是死的不痛快罢了。
至于没有骑士守卫与士兵.......
这种话,谁会信?
难不成,都被收买了?会对他们的行为视若无睹?
镇民们对大额财富没有太过具体的概念,但他们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一个商人,怎么也不可能比贵族有钱。
“既然如此。”
赛斯叹了口气,当着众人的面,走向庄园的大门。
那是一幢半圆形的拱门,门楼由肉眼可见的华贵石材铸造而成,而其大门,则采用的是昂贵的木质材料打造的实木大门。
赛斯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瓶子,将里面的油脂状液体倒在大门上。
而后,丢下手上的火把。
“轰——”
火焰于刹那间升腾而起,几乎眨眼之间,便在助燃剂的帮助下吞噬了整座大门。
而这,直接把准备离去和走到一半的镇民看呆了。
“他,他把子爵的门,给烧了??”
“会死的吧?一定会死的吧!”
“接下来,那个比我高上一个脑袋的守卫就会冲出来,捏碎他的头,一定是这样吧?”
他们的内心“期望”没有实现。
数分钟过去了,这四周除了火焰灼烧木料发出的噼里啪啦,再也没有其他的异响。
就连脚步,也只在镇民这边传递。
“真的,没有人吗?”
有人开始心动了。
他们想象不到子爵的财富有多少,但出于对贵族们的天然印象,他们认为就连地上的石砖可能都是不菲之物。
如果能搬走几件,甚至进入到庄园当中进行清理,那他们毫无疑问,能获得比子爵从自己这儿刮走的更多的金币。
可心动归心动,子爵长久以来于他们心中积攒的凶名,仍在阻止他们的行动。
得给他们也加一把催化剂。
赛斯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走进庄园。
这下,镇民们终于忍不住了。
“混蛋!骗就骗吧,反正老子也就烂命一条,没什么好稀罕的!”
“我的孩子需要药材治疗病症,我的妻子需要布匹制作衣服,我需要粮食来拯救我的家庭——这些都需要钱!我需要拿回本该属于我的钱!
”
“刀在手,跟我走!”
一群人遇到了岔路,如果有人带头选了左边,那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左边;如果有人带头选了右边,那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右边。
这就是社会。
人类社会。
镇民们眼中倒映着橘色的火光,他们踏过正在焚烧的门槛,丢掉了自己被烧着的衣服,驱赶了带头的赛斯,撞开了庄园主楼的大门。
他们看着墙上的名画,奢华的沙发,周边的装饰,眼睛红的彷若正在滴血。
“这些,都是我们的........”
“我说.......”
赛斯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出声,却被那血红的双目强行把话头堵了回去。
他的心中,忽地升起一抹恐惧。
镇民们被压抑过久的情绪于此刻爆发,使他们的理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而人类族群当中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顶尖的阴谋家,或是武力顶尖的存在,而是像他们这样失去理智的疯子。
阴谋家会考虑一件事的得失与否,而疯子不会。
他只会砍你一刀。
至于得失,或者是触犯法律,逃亡之类的事,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内。
“.......”
咽了口唾沫,赛斯从地上爬起来。
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个计划的制作者了。
.......
“你就是老鼠头子?”
埃里克看着面前明显有着青涩的少年脸庞,眼中难以遏制地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做出针对他的计划的人,居然如此年轻。
林恩没有搭理他,而是指了指上面:“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埃里克装作不懂,“抱歉,作为人类的我,可不太能明白蝼蚁的交流。”
“啧。”林恩微微咂舌,“如果你的能力能够有你的最这般强硬,那你也不必落到今天的地步。”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最多再过十分钟时间,他们应该就能找到这座地下室.......也就是说,你还有十分钟的话可以说,在那之后。”
“——你想被分成多少块?”他轻声问着。
“.......”
埃里克想要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可那母定的话语却像是一根锐不可当的长矛,带着呼啸的破风声强硬地撕裂了他心中的屏障。
他的脸色终于垮了下来,破碎之后的面皮之后尽是愤怒。
“你,你.......呵呵,我的庄园里,到处都是检测魔力的装置,你们方才用了魔法,一定会有所残余——届时,这就是处置你们的证据。”
“你们,会因为谋害一位正统贵族而付出代价!”
他试图用谎言阻止林恩将他的行为继续下去,可是林恩并不甚在意。
“您要知道,我的手下们都是精通于这一行的,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有,也是我们特意为您编写上去的。”
“届时,它们才是证据。”
顿了顿,他轻笑道。
“咱们贵族,讲究的想来就是一个公平公正,不是吗?”
埃里克没有回话,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贵族们的公平公正,指的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叫公平,偏向自己这边的叫公正。
至于其他,都是“不公。”
“哒哒哒——”
逐渐逼近的混乱声让埃里克重新抬起了头。
他不想死,他想在这最后的关头当中找到一线生机。
“你会害死他们的。”埃里克子爵的声音忽然归于平静,“平民公然闯入贵族的庄园掠夺资产,甚至还杀死了贵族本人,这毕竟是株连全家的灾难。”
“我所管理的三个镇子当中,一共有八千七百多人,你的行为,将会让这八千多人,全都葬身于此,从此以后,他们的冤魂将会永远缠绕在你的睡梦当中。”
“你,真的能背负起这份罪恶吗?”
这是一个拥有神灵,信仰普遍的世界,而来茵王国的主流信仰是星辉女神,星辉女神又是以慈爱为经典被广为流传,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导致八千多人的遭到牵连,都绝对是一件不可饶恕的罪孽。
埃里克试图以这样的话术来让林恩退缩——至少迟疑一下。
只要有破绽出现,他就有将其扩大的可能,甚至是,借此逃出生天。
可林恩却忽然笑了起来。
不过在他出声之前,更响亮的破门声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轰——”
赛斯闯了进来,而他的背后,是一堆火焰。
“看来,你没有‘聆听我的忏悔’的机会了。”
“不,你不能!
”
林恩笑吟吟地挥了挥手打断他的哀嚎,旋即六号操纵着魔法,将子爵丢向火堆。
这一刻的子爵就像赛斯洒在木门上的助燃剂,火焰们于此刻开始暴涨。
“你知道吗?上个月,因为你那‘药草税’,我卖掉了我的女儿,想要救治我的母亲。”一位中年男人举着生锈带缺口的菜刀,眼泪顺着枯藁的脸庞与血水混合在一起,“因为你,现在我没有了女儿,也没有了母亲。”
“卡——”
菜刀因为骨骼的坚硬而崩出一块,划破了一个女人的脸庞。
可她没有去擦伤口渗出的血水,反而握紧了那块碎片,深深地扎进了贵族的胸膛。
她是个卑劣的农妇,她不会过多的言语,她只会哭着祈求:“你把我的丈夫,我的孩子,还给我!还给我!
”
两股不同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可没有人会在意那到底属于谁。
压制的恶念被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他们陷入了比本该有的疯狂更疯狂的疯狂。
厅堂角落,林恩静静地注视着镇民们在子爵的残肢上挥洒自己的泪水与血,平静的彷若与世无争,就好像现在这幅画面与他完全无关一般。
“喂。”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恩转过了头。
是赛斯。
此时的赛斯眼中蕴着迟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恶人被诛杀本该是件令他心旷神怡的事情,可他却笑不出来。
当犹豫到达临界点,本性冲动的赛斯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欲望。
“刚刚,那个家伙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声音中微微带上了些颤抖,“镇民们,都会被牵连?”
“大家,都,会死?”
他一字一句的问,眼睛死死地盯住林恩。
然后,他得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回复。
“虽然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太符合你的意愿,不过。”
林恩轻声说。
“这件事,他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