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京城,繁华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两道商铺鳞次栉比,白底红纹的旌旗迎风飘动。宽阔的青石板路两道摆置着整齐的小摊子,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行走的百姓挺直了脊背,各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神色间颇有几分当地人的自傲,对着池双卿她们一行明显是外地而来的人更是自矜的抬起了脖子。
“姑娘,这京城可真大!好多人啊!”
一路贯彻不准开窗银月也扒拉着窗户可劲儿往外看,神情中难免带着几分激动。
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中间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来往行驶着车辆,两旁是背着包袱或拿着东西的行人,挑着货担的货郎穿梭其中,林立的酒楼商铺错落有致,间或杂夹着小二招呼的声音。
“啊!那个小孩好厉害!”银月手指前方惊呼出声。
池双卿顺声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岁小儿,头顶茶碗站在几条竖起的长凳上,不停变换着各种姿势,但那茶碗却是稳稳地顶在头顶,可见功夫不一般。
只见他左脚抬起做金鸡独立姿势,身子微微往后仰,顶在额头上的茶碗似是要往下落去,惊得人群一阵唏嘘。
“这京城的杂耍真厉害!”
池双卿认同的点了点头,也不是说绥丰县没有杂耍,只是在绥丰县这些杂耍艺人一般在过节的日子才会出来表演,并且表演的样式也是几年如一日,没了新意。
两人看的津津有味,不过一会一行人便到了客栈。定好房,郭嬷嬷客客气气的和镖局的护卫道了谢,等镖局的人走远才蹒跚的上楼。
“你这丫头站在这里作甚,还不先伺候姑娘梳洗。”
待上楼,就见银月趴在二楼窗户,津津有味的往外看着。郭嬷嬷语气严厉,一把揪住银月衣领,“姑娘既然带你来,就是看重你,你要是敢给姑娘丢了脸,看我怎么收拾你!”
银月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嬷嬷,嬷嬷,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去伺候姑娘洗漱。”
“京城可不比绥丰县,一块砖头下去能砸死三个五品官,谨言慎行别给姑娘惹事。”见她脸色发白,郭嬷嬷叹气的摇了摇头,“罢了,你下去让小二把热水备好。”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穿过一道绣花竹屏风,就见姑娘浑身无力地倚在床头。郭嬷嬷心口一滞,勉强笑道:“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老奴去请个大夫来?”
“嬷嬷你来了。”池双卿回过神来,揉了揉额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有点儿头疼。”
“定是刚才开窗受了凉,早知道老奴就不让您开窗了。”郭嬷嬷抬手抚上她额头,“好像有点儿发烫,老奴这就去请大夫。”
“别,我休息一下就好。”她拉住郭嬷嬷,犹犹豫豫的张了张嘴,“嬷嬷,你说外祖父会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话音落下,原本精致的柳叶眉都像是失去了生机,恹恹的落了下来。
郭嬷嬷身形僵了一下,片刻后恢复如常,语气坚定地说道:“当然!姑娘您可是他们的嫡亲外孙女,刘老大人和刘老夫人肯定会特别喜欢您的。”
“真的吗?”
她不知是在问郭嬷嬷还是在问她自己。
郭嬷嬷没听出池双卿话语中的迟疑,她扯起嘴角,笑着道:“我们姑娘这般明艳动人,谁见了能不喜欢!”
“才不是呢,也就嬷嬷和娘觉得我好看。要是能像二妹那样才好呢。”
她出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脑中闪过池双沅那副弱柳扶风,娇怯纤细的身姿。
就很气人!
人家怎么吃都不胖,她喝水也要长肉,还有没有天理了!
“二姑娘那样有什么好,柔柔弱弱的以后可不好......”说到一半猛然想到姑娘还不知人事,生育两字被她含糊了下去。
“唉!”捏了把腰上一圈嫩肉,池双卿幽幽叹息一声,“圣上真是眼瞎了,我这肉肉摸起来多舒服,他偏偏要喜欢那些骨瘦如柴的女人,啧!”
“哎哟我的姑娘诶,可不能乱说!”郭嬷嬷惊呼一声,贼头贼脑的关上窗户,“圣上之事哪能妄言,姑娘可不能再说了。”
“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池双卿双手捂着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也幸好她们房间在角落,没人经过。不然若是被人宣扬出去,只怕小命不保。
也不怪池双卿这般不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传出圣上喜爱娇弱纤细的病美人,特别是独宠后宫的唐贵妃,体态娇弱,能于人掌中舞,好似一阵风来就能翩翩于飞。上行下效,不止京中贵女,民间也流行起这等风流来。
偏偏池双卿面容精致明艳,脸色红润有光泽,宛若盛开牡丹,让人看着便觉得明媚妍丽,别说病美人了,她连生病看起来都比旁人精神几分。
就很恼火!
郭嬷嬷也想到了二姑娘那副娇弱做作的模样,心中腻歪的很。想她姑娘长得这般好颜色却还不如一清汤寡水的庶女,真是让人难受。
“二姑娘那一步三喘的身子以后可有的苦受,姑娘这样就正好,不兴去学二姑娘。”
池双卿弱弱的嗯了一声,她不是没学过,只是失败了,因为不管她怎么节食折腾,该长的肉还是要长。
这可能就是宿命吧!
“嬷嬷与我说说外祖父吧。”不想再说这些烦心事儿,她决定先打听一下外祖家的情况。
郭嬷嬷一顿,缓缓说来。外祖父一家人口倒是简单,外祖父任从五品户部员外郎,外祖母何氏,育有两女一儿,舅舅刘崇,几次科举失利后捐了个正七品的司农司经历,舅母白氏,国子监司业之女,一个表哥刘毅然和表妹刘梦清;小姨嫁与国公府庶子韩明,两人育有一女;还有一个便是她的母亲。
只是因为远离京城,郭嬷嬷知道的也都是十几年前的消息了。
“姑娘别担心,刘老大人乃是您的亲外祖父,定然会帮您的。”
郭嬷嬷是刘氏的奶娘,一生无所出,守寡后一直跟在刘氏身边伺候。刘氏嫁给池老爷,她也跟着去了池府,待池双卿出生,便被刘氏安排去照顾女儿。
尽管有郭嬷嬷安慰,池双卿仍有不安,她白嫩的小手搅着衣摆,猛然一拳握紧。
“不管如何,我一定不能再回绥丰县!”她咬着牙,眸中狠厉一闪而过。回去不亚于送死,她还没活够呢!
*
深秋的天亮的晚,不少人家门前的灯笼还亮着烛光,一辆青布马车从客栈离开驶向刘府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顶上落满了晨露,刘府紧闭的侧门仍然毫无反应。
安静的巷子里只有马蹄时不时踢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原本还算镇定的郭嬷嬷也不由露出几分焦急,眼神时不时的看向外面。
池双卿闭着眼,看样子像是睡了过去。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暖阳渐渐爬上高空,晨雾早已散去,一缕斜阳从小缝中照射进来,落在她颤动的眼睑上。
“嬷嬷,几时了?”
她睁开眼,清澈的眸子像是落入了细碎的光晕,逼得人不敢直视。
郭嬷嬷哽咽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我饿了,回去吧。”话音刚落,挺直的身子泄了气般倚了下去。晨曦将她半边脸颊染上了橘光,模糊了她透亮的眼眸。
银月扶着姑娘,脸颊气鼓鼓的,“郭嬷嬷,姑娘说饿了。”
“哎,回吧,回吧。”沉重的视线最后望了望刘府门前两头威武的石狮子,深深的叹着气,放下了马车帘子。
车夫驾着马车慢慢晃出刘府所在的重安街,随着清脆的踢踏声远去,刘府角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四处张望的脑袋,片刻后重重关上角门。
马车内,郭嬷嬷给池双卿擦着额上细汗,劝慰道:“姑娘别着急,刘老大人和刘老夫人怕是有事,老奴晚点再来看看。”
银月:“就是,就是,姑娘外祖父那么大的官,每天肯定忙得很。”
出了重安街,再转过两条巷子,不远处就是她们暂住的客栈。看天色已经快到正午,街上空旷了许多,马车哒哒的声音敲在三人心上。
池双卿突然说道:“嬷嬷,去给国公府投一份拜帖吧。”
两人望向她。
“外祖父怕是不想见我,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何必......”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渐红。
郭嬷嬷私心里不想就这么放弃,说到底刘府才与姑娘有血缘关系。可她也知道姑娘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尽管池老爷更看重王姨娘所出子女,但也没在生活起居上苛待姑娘,再加上夫人自个儿有不斐的嫁妆,姑娘自小可算是富养着长大,脸皮薄,自尊心重,突然被人拒之门外,一下子怕是接受不了。
她一时稍显犹豫,突然就见姑娘眼角湿润,贝齿在娇嫩的唇上咬出了点点血迹。郭嬷嬷大惊失色,忙捻着绣帕摁在她唇上,“姑娘快松口,都出血了。”
池双卿侧过脸不想让人看清她的神色,阳光在她眼下打出阴影,“父子姐妹尚有反目成仇,血缘关系真的那么重要吗?”
郭嬷嬷神色剧震,捻着绣帕的手不住发抖,片刻后长叹一声。
“是老奴想差了,稍后老奴就去国公府投递拜帖。”
池双卿嘴上说着好,脑子里各种纷纷扰扰涌了上来,像是一根拇指粗的针在头上搅动,疼的她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