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冷风瑟瑟, 泛黄落叶不时从树上飘落,整座城市从明媚秋日转向冬天,仿佛只在一瞬间, 街面上的行人都纷纷穿上了厚实温暖的外套。
上海的冬天依旧繁华热闹, 南京路上永远的人流如织, 外滩旁吹着冷风拍照的行人, 依旧络绎不绝, 遇到阴霾天时, 江边的那些摩天大楼的顶端楼层, 被云层分割, 犹如悬在半空中。
外滩江边的万国建筑群,彰显着十里洋场的旧情怀。而另一边的摩天大楼群白日里充斥着现代化上海的先进,到了夜晚灯火辉煌,华灯初上之时, 仿佛融入了百年上海的变迁。
邬乔每次来到外滩的时候, 就觉得这里几乎就是上海百年变迁的见证者。
特别是两旁的万国建筑群,明明这些建筑并非出自同一个建筑师之手,也不是在一个时期建造而成, 但是连绵的建筑群却有一种惊人的和谐,相似的建筑色调,各有迥异的建筑特点, 光是风格就有着英国古典式、法国古典式、巴洛克式、哥特式。
邬乔站在待客室的玻璃窗, 眺望着外面的外滩,再次陷入惊讶。
不过来多少次, 她依旧会惊艳与这些建筑之美。
“两位,请喝茶,”一个工作人员端着茶杯进来, 客气说道。
邬乔立即转头走过去,接过茶杯,同样温和说:“谢谢。”
“我们约了是九点半的时间,现在时间已经到了,请问还要等多久?”程令时垂眼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对方一听这话,立即扬起职业而客气的笑容解释说:“不好意思,程总前一个会议还未结束,所以要请您在这里,暂等片刻。”
好在程令时无意为难对方,听到这个解释,就没再说话。
反而是邬乔在工作人员离开之后,深吸一口气,朝外面看过去。
他们所在的会议室是纯玻璃式墙体,百叶窗没关起来时,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从这里望过去,是一个极大的开放式办公空间。
整个办公区域的氛围,说实话跟时恒没什么区别。
员工坐在各自的工位上面,正在忙碌着新一天的工作,敲击键盘的声音,偶尔打电话的声音,还有不时转头跟隔壁同事交流的声音。
嘈杂的声响交织成了每一个忙碌的早晨。
邬乔收回目光时,才说道:“我没想到,你找到的赞助商公司,居然是沣盈集团。”
她话音刚落,就见程令时微微挑眉,他问道:“你了解过沣盈集团?”
“之前时宸买了沣盈集团的股票,因为沣盈的董事长突发疾病住院,弄得股票大跌,他在办公室里哭嚎了好久。”
程令时原本脸上还挂着笑意,却在听完这句话之后,嘴角扯直,突然变得冷漠。
邬乔一向很懂得察言观色,他脸色一变,她就察觉到了。
不仅反省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半晌她解释说:“其实时宸上班没炒股的,就是那天突发情况,他抱怨了两句。”
她居然以为自己是因为时宸上班开小差的事情不开心。
程令时被她的小心思,逗得有点儿想笑,在唇角松弛后,他才发现自己心底方才的沉重,俨然消失殆尽。
之前邬乔问他,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
他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小太阳,小姑娘当时的表情明显是不太相信这句话的。
“你对沣盈了解多少?”突然程令时问道。
邬乔眨了眨眼,说:“我也没多了解,就是之前听时宸说,这是一家在新加坡创立的公司,但是后来回归国内,哦,对他说公司的创始人家族非常有钱,有上千亿的资产。”
“难怪你会找沣盈来当赞助商,”邬乔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是因为他们人傻钱多吗?”
见她狡黠的模样,程令时配合的点头:“差不多吧,人傻钱多。”
两人小声说话之际,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行人从外面直接进来,邬乔赶紧站起来,在她转身的时候,看见领头男人的模样。
金边眼镜、半长短发、还有英俊的长相。
还有那股扑面而来温和却不失强势的气质。
这样长相的男人一般来说,总是让人过目难忘,更何况是邬乔这样的好记性,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去过他们公司的那个人。
当时他带了好几个保镖在公司,弄得顾青瓷以为是公司惹上了什么大事。
“你好,我是程望之。”对方居然没看着程令时,而是直接伸手跟邬乔打电话。
邬乔愣了几秒,这才慌忙伸出手,握了握他伸在半空的手掌。
“程总您好,我是时恒建筑所的设计师邬乔,很荣幸能来您的公司。”
听着她这么说,程望之微微扬唇,露出一抹安抚的轻笑,温柔说道:“很期待听到你们的设计方案。”
在对方再次露出温柔笑意后,邬乔心底噼里啪啦炸开了花。
这位程总也未免太温柔了点吧。
好在邬乔一向矜持,在他这样温柔攻势下,也只是笑了笑,只是她再次转身时,发现旁边的程令时一副不太爽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赶紧露出职业的笑容。
邬乔对男人一向很有免疫力,除了程令时之外,她还没因为哪个男人这么心跳加速过。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方才看见程望之那样温柔的笑容后,心跳会砰砰直跳。
待她再次看过去,这次程望之与程令时站在了一起。
程望之。
程令时。
邬乔看着身形相仿的两个男人,彼此面对面的站着,从她的角度看着他们的侧脸轮廓,那次在时恒初见程望之时的感觉,再次袭来,那种如出一辙的相似感。
终于邬乔明白,为什么刚才程望之温柔一笑,她会那么紧张。
因为那样的笑容跟清塘镇上,那个温柔的少年程令时一模一样,她的心脏比她的记忆有了更快速的反应。
沣盈集团,程望之。
清塘镇,程氏家族。
邬乔感觉自己脑海中好像有一个念头,正在慢慢被证实。
但是随着沣盈集团的众多高管落座,会议室里那种严肃的工作氛围慢慢袭来,邬乔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一场大战,不应该再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有些事情哪怕要问,也不及在这一时。
很快,会议室里有行政人员过来,帮忙打开投影仪还有电脑,邬乔将自己带来的u盘插到电脑上面,点开ppt。
这次方案会议,程令时之前跟她说过,银湖乡图书馆项目能不能成功,在此一举。
邬乔知道找这种公益项目的投资方,是一个纯粹出力出钱,最后还不一定能落下名的不讨好项目,因此程令时虽然说的轻松,但她知道一定不好找。
所以这次她是准备充足,面对这一场战役。
设计师的每一次方案汇报,就像是一场战役,她必须用自己的才华、灵感、心血,打败对面的质疑和犹豫,让他们彻底心悦诚服与她的设计。
邬乔在一次又一次的方案汇报中,磨练了自己的意志。
当投影仪设备什么都弄好后,邬乔站在台前,她的目光看向对面坐着的众人,突然一股压力袭来,她知道自己这一刻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是一个老建筑师几十年的心血和遗愿。
“这次银湖乡图书馆的项目,是一次公益项目,目的是为了让身处乡村的小朋友们,也能够有一片自己的书香学海,这也是此次项目最初的设计师柳保山柳老先生的遗愿。”
“我们的设计从最初的概念便是,打造一个完全木结构建筑,而这个建筑的灵感来源,便是献给孩子们的童年礼物。因此建筑的外观犹如一个被打开的宝藏盒子,因为我们的主旨是创造一个纯粹的现代木结构榫卯建筑,因此内部所有材料皆以木材为主,而所有框架结构都是以最传统的榫卯结构连接。”
在座的很多人在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忍不住了。
大概是邬乔的设计理念,实在太过有悖于现在的建筑理念,毕竟对于很多外行人来说,钢筋水泥混凝土,才是保持一栋建筑稳定性的最大功臣。
木结构这种建筑,做个乡村小木屋也就算了。
谁敢有胆子,让她建造一个图书馆。
但是坐在正中央的程望之,一脸饶有兴趣的模样,让其他高管只得先等邬乔介绍方案结束。
邬乔知道底下很多人心底有着各种各样的质疑。
但是也有人明显露出感兴趣的模样,毕竟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不仅在上海这座城市比比皆是,在全世界的城市都有太多太多。
设计师想要创新,只能不停的在建筑外观上突破,以至于现在有了很多形状奇特的建筑,不管是标新立异也好还是设计创新,都有些惊世骇俗。
反而是邬乔是在结构和建材上突破了。
光是从这一点,很多人都不如眼前这个年轻的设计师。
邬乔继续说道:“我知道现在很多人对于木结构有很多质疑,而我们建造这座图书馆的目的,也是为了继承过去中国辉煌的建筑历史,让过去能够在现代重生。因此我们在打造全木的内部结构时,在建筑外墙上面则是采用玻璃幕墙,这样的建筑设计可以让图书馆不仅仅只是一个纯粹的仿古建筑,而更是一个过于与未来相结合的建筑。”
“而在图书馆的外墙,我们还搭建了一个螺旋式楼梯,这样的楼梯可以方便孩子们直接抵达图书馆的景观平台。因为银湖乡一向被成为银月之乡,图书馆外的这个螺旋阶梯也寓意着孩子们登上书山之路,走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这是邬乔作为从小镇一路努力到今天,对于其他同样出身乡村的孩子,最好的祝福。
她希望每个乡村里的孩子,都有更为广阔的天空。
当邬乔说完时,会议室里沉默了许久。
最初的紧张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等到她发言结束,在座的其他人开始提出心中的疑惑。
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图书馆的结构稳定性。
有个平头高管问道:“邬设计师,现在建筑都是采用钢材原料,你们以全木结构才建筑主材料也就算了,但是在连接方式上还采用纯粹的榫卯结构,会不会太过突进冒险。”
“诸位老师,觉得故宫牢固吗?”邬乔反问道。
众人一愣。
邬乔轻笑道:“故宫作为全木结构建筑群,到目前为止已经存在了超过六百年,难道它不比现在世界上任何一栋钢筋混凝土的建筑更为牢固吗?”
对于这个稳定性的问题,邬乔也并非只有一个例子。
她打开自己的另外一张图片,说道:“诸位请看这张照片,这是在汶川大地震期间,一个大约两百平方的木结构建筑,在地震之后,除了部分裂缝之外,结构安全性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依旧还能正常使用。”
“这个装配式建筑方式,你知不知道,现在依旧有很多人在质疑,你这次的建筑,不仅是全榫卯结构模式,还要采用这样的预制装配式建筑方式。”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冒险,太过冒险。
邬乔毫不露怯,胸有成竹道:“我觉得预制装配式的建筑的安全性,早已经在国内外都被证实过。特别是国外装配式建筑公司,早已经形成了建筑材料设计、制作以及装配的一条龙程序,而随着国家政策的鼓励,我国也出现了这样的龙头式公司。”
“更何况相较于传统的建筑方式,也就是在现场进行的‘湿法作业’,混凝土和砖块混合作业,会让现场出现大量的灰尘,银湖乡是一个未经污染的传统绿色小乡村,我们建造图书馆是为了给予孩子们一个安静而干净的读书环境,而不是为了破坏。”
“更何况装配式建筑,能够最大程度的减少建筑能耗,从而压缩这次项目的成本。”
“这样既绿色又环抱还节能的建筑方式,我认为是最为适合这个项目的建筑方式。”
接下来对于其他关于木结构的防火防震问题,邬乔也是拿出数据,以事实说话,一一击破对方的质疑。
这样不卑不亢又有理有据的方式,让最初对她有偏见的人,都忍不住点头。
当她回答完所有问题,结束自己的汇报时,台下突然响起了掌声。
邬乔原本在低头关电脑,并不知道掌声从何处响起,是谁第一个鼓掌,但是当她抬头时,所有人都用掌声回应她这次汇报的结果。
“邬设计师的方案十分精彩,但是我觉得应该给我们一点时间来考虑这个项目的可行性,”程望之客气的望着她,之后便让自己的助理带他们到办公室休息。
这次邬乔发现,助理居然把他们带到了程望之的办公室。
这个举动好像也是在告诉邬乔,他们之间确实有着某种关系。
“那位程总,”邬乔还是没忍住,转头看着他说道。
程令时伸手在她头顶摸了下,柔声道:“你刚才表现的很好,如果我是甲方,我一定会被你说服。”
邬乔笑了下,就听他又说:“他是我堂哥。”
“难怪。”邬乔点了点头。
“但是这个项目并非由他一人决定,他只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真正投资与否,我想还是要看你的设计方案,”程令时眼眸盯着她,很认真道:“你的‘银月之约’一定会成功。”
银月之约,是这个项目的名字。
是柳爷爷与孩子们的约定,也是她与柳爷爷超过时空和生死的约定。
因为对方迟迟没有结果,坐了半个小时,邬乔喝了两杯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去上了个洗手间。
这层楼好像是高管办公室居多,因此很安静。
邬乔到了洗手间,进了隔间,很快准备起身出来。
没想到就听到外面交谈的声音。
“我刚才听你们一直讨论什么程总办公室里的大帅哥,谁呀?”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
邬乔眨了眨眼,程总办公室里的大帅哥?
这个程总应该指的是程望之吧。
另外一个女生说:“这你都不知道,咱们正经的太子爷呀。”
“太子爷?”
另外女生说道:“董事长的亲生儿子,可不就是我们正经的太子爷,说实话,这位比起咱们的程总,才是真正的集团继承人。”
“那他怎么没在公司?”第一个女声好奇道。
另外女生说:“你消息可真够闭塞的,集团里很多人都知道啊,人家可是知名建筑师,全世界都有名的那种,自己的领域做的那么出色,大概也就不想回来继承家业了吧。”
“建筑师?叫什么名字,我搜搜看。”第一个女声说。
“程令时,你上网搜一下,特别有名,前阵子他设计的那个博物馆,不是被称为国内最美博物馆,特别红,好多人过去打卡。当时他在网上爆火时,总裁办那边还怕他身份被网友扒出来,做了一套公关预案呢。”
“乖乖,真的哎,他网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粉丝。这长得也太帅了吧。”第一个女声明显是之前不太关注这些的,这会儿还疑惑道:“不过这位小程总还真打算一直当建筑师啊?他会不会回来跟咱们程总争权。”
哪个公司都有八卦,特别是这种涉及到公司高层的八卦。
后一个女生明显是消息灵通的,她轻嗤了声,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出去乱说啊。”
“行,行,你赶紧说。”
“这位小程总跟咱们董事长的关系可不好,据说父子两个势同水火的那种。”
第一个女生一惊,声音都激动到颤抖:“怎么回事?该不会又是什么豪门恩怨吧,不过我没听说过董事长的什么桃色新闻啊?”
“你没听说过,可不是没有。”这个女生往外面看了一眼。
终于隔着门板对方清晰的声音传来:“听说小程总的亲妈是跳楼自杀的。”
这一刻,邬乔的心脏犹如被紧紧攥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真的假的,自杀?”外面的声音明显也是震惊。
“这还能有假呀,当年都上了新闻,只是后来又被压了下来,过去十来年,现在好多人都不知道了。反正之后,小程总就跟董事长一直不对付。要不然也不会连我们公司好多员工都不知道,我们真正的太子爷,其实是这位大建筑师。”
两个女生又聊了一会儿,这才离开洗手间。
邬乔坐在马桶上,久久回不过神。
一直到程令时给她打电话,邬乔这才离开洗手间。
她站在无人的走廊上,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心底压着的沉重,却怎么都无法消散。
她居然一直都不知道程令时经历了什么。
一直以来,她都单方面的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在清塘镇上,他是那个温柔又善良的哥哥,是她最初的光。
邬乔一直以为程令时才是那束,照亮她黯淡人生的光束,所以当他之前说自己是他的小太阳,她一直觉得他是在哄自己。
她从来都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清塘镇。
当邬乔重新走回办公室时,程令时正站在里面,准备再给她打电话。
“我们去会议室吧,他们商量的结果出来了,”程令时见她表情有些不对劲,还以为她是担忧对方会拒绝投资,弯腰靠近她,低声说:“邬乔别害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你……”
他话还未说完,邬乔伸手将他抱住。
面对小姑娘突如其来的热情,程令时愣了下,终于还是伸手将她抱住,柔声问:“怎么了?”
听着耳畔他的声音,邬乔觉得自己挺没用,明明是想安慰他,却反而让他担心自己。
她仰起头,望着程令时,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的深情和温暖,看得她心头软的跟什么似得,终于她下定决定的开口。
“程令时,我会用我的余生让你幸福。”
这样过分直白的话,让男人一怔,半晌,他用尽全力才勉强维持住表情,轻声问:“你这是在跟我求婚?”
邬乔:“……”
作者有话要说: 程狗:对象突然跟我求婚,怎么办?
邬乔:你想太多了
程狗:不是求婚,你说这种话,岂不是在耍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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