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火!”
就在卡瓦略还大声用拉丁文指挥黑奴跳水的时候,陈良就已经下来了射击命令,洪门火枪手们对着正向己方败逃的黑人士兵,发出了一次炸雷般的齐射!在倒地的七八个黑影身后,十几个打算依靠追逐败兵破阵的葡萄牙水手,捂着伤口缓缓倒下身去。
这个选择虽然残酷,但却是无比正确的,几乎是水手倒地的同时,一只刺猬就踩着满地的尸体撞进了陈良的视野。甲板上残存的六十余名葡萄牙肉搏兵分成四排,利用船舷和桅杆掩护自己的侧翼,前排的水手拿着水兵刀,后排的人则举着黑人士兵扔下的瑞士长戟。
看着眼前模糊成一团的面孔,听着震天圣地亚哥的吼叫,对方像一头被放了血的公牛,对着自己冲来。这样的场面仿佛让他想起了会安的沙滩上,这会是今夜最后的疯狂了吧!陈良屏气凝息,双脚向两侧分开,手中的军刀就要前挥,可是身子却猛的摇晃了一下。
不只是他,整个洪门的队列都随着巨大船体的晃动而摇摆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严整的小三才阵出现了一刻紊乱,就在此时,陈良却看见对面的葡人水手与其说在跑,还不如说趁着这波晃动,正沿着被鲜血和海浪弄得湿滑无比的甲板上滑行。
“不好,他们当中一定有西班牙人!”刚才还站在队侧张牙舞爪的卡瓦略爆喝一声,一把将陈良拉在了后面。
话音未落,两方人马就已经撞在了一起。最前方的葡人水手在阵前猛的弯下腰身,拿着水手刀奋力刺向藤牌手握刀而防卫虚弱的右肋。狼筅手双臂急急向下正要阻止对方时,他们却发现最大的威胁轰然而至,二十多把瑞士长戟就着前冲之势如斧头般斜斩下来,这些雷公山多年老竹制成的坚韧狼筅,也仅是迟滞了对方一下,便被砍做两半!有些长戟被断竹枝条绊住还好,另一些则齐齐切下,这些长戟手手腕翻转,便将修长戟尖直接扎向了左支右绌的藤牌手,无数条血箭追逐着长矛短刀喷出,在空中化作无数血雨!
瑞士长戟在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随着瑞士雇佣兵名扬欧洲,这玩意与一般的欧洲长矛有所不同,在长矛的矛头侧面加上了一柄沉重的战斧,而另一侧则加上了倒钩以杀伤骑马作战的骑兵们。葡萄牙人用来装备他们的奴隶兵的淘汰武器,现在反倒成了狼筅手的天敌。
就这样一个照面,前排二十四名藤牌手几乎无人站立,这样的场面可是洪门成立以来从未见过的!虽然也在珠江口经受过绪彩老部的洗礼,但是碰上这群以跳帮白刃战为看家本领的十七世纪职业水兵,习惯陆战的洪门士兵被狠狠的上了一课!
“张大哥,替我捅死这个鬼佬!”身为藤牌手的秦家三小子左肩被长戟扎了个通透,又被趁机贴上的水手砍中了大腿,此时正用一只手狠狠抓着对方持刀手不松开,用吐着血沫的嘴撕心裂肺地喊着。
眼含着热泪的张子山踏上两步用尽浑身力气将长矛扎进那个水手身体,可是那葡人水手竟也学着秦家小子模样,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拉拽着自己的长矛。十七世纪的水兵往往比陆军更加凶悍,在接舷战中船上的每一个人都要参战,往往一场船上争斗是就以死光最后一个人为止。张子山正与那将死之人争夺,一个葡萄牙水手便揉身欺上,那背宽刃窄的水手刀闪电般向张子山腰眼处刺去,待到张子山发觉时那刀尖已经近在眼前。
那一瞬间,身为洪门长老之子的张子山已经自知无幸,却也打算扔了长矛与那人做决死之斗!可突然间一只断竹横打在了来人手臂之上,直接打得那人短刀脱手。张子山斜眼一看,却是失了狼筅的张发发,两人只是眼光对视了一下,张发发便躬身捡起秦家小子的藤牌短刀顶了上去。
洪门绝对称不上一只如何精锐的部队,但是一年来的南征北战却让他们绝对不会如辽东明军般一击即溃。每一个人都努力用自己的方式为战友提供掩护,为集体的胜利创造机会!
致命的第一击没有打垮对方,待洪门人稳住阵脚后,葡萄牙人的处境慢慢开始艰难起来。习惯了在狼筅手藤牌手掩护之下寻机出击的长枪手,此时看到前方遇险手中长矛更是尽全力刺出。葡萄牙发给奴隶的都是一米九的短戟,而洪门士兵则是按照卡瓦略的建议,使用接舷战常用的两米七短矛,此时矛尖前刺扎在无甲的水兵身上,就是一连串的入肉之声。
比起尽皆赤脚的葡萄牙人,穿着棉布鞋底的洪门子弟在湿滑的甲板上更使不上劲儿。但是没有盔甲的水兵们,只能用灵活的脚步去规避前方锋利的武器,可是晚上的泻药又让他们举步维艰。葡萄牙长戟手试图架住洪门的长枪,而在第一波冲击下存活下来的长牌手们则奋力抵挡从人群中不断穿过来的短刀水手,而后排的长枪手拼命的寻找空当,去帮助自己的伙伴。夜幕中两边人众在就在艏楼和船舷之间的尺寸之地不断交换着性命。
这样的争夺同样发生在另一侧船舷,担负包抄对方后路任务的火枪队正在队正雷二的带领下与葡人对射。而攀爬到艏楼之上的其余火枪手也和准备上前的葡人士兵激烈交火。实际上整个澳门的南湾没有一处平静的海湾,维耶拉、公沙的西劳等葡人将领和陈俭及雷虎等洪门长老都带着各自人马正向另外四艘盖伦船发起最后的进攻,即使这些船上只剩下寥寥几十名看守水手,但是竟没有一只直接投降的船只。
“只有投降的葡王,没有投降的葡兵!”卡瓦略带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发出这样的一番感慨,看着不断指挥忙碌的陈良,却带着一副老师的口吻说到:“这就是跳帮战,这些水手应该是在马尼拉受过训练,西班牙人的跳板战就是这样。火枪手和弩手守住所有险要位置,然后在两侧船舷的封闭空间结阵而战,依靠勇敢的士兵杀掉船上最后一个人,指挥官现在能做的,就是体面地等待胜利,或是死亡!”
“那是你们欧洲人的跳帮战,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我们明人的方式。”陈良看着郑家兄弟已经准备好一排排瓷瓶,掷地有声地说道。回过头冲着郑一官点了点头,拍拍自己二弟的肩膀,那虎背熊腰的汉子便岔开双腿,拾起一只瓷瓶握在手中。
只见他拔出了木塞丢掉,换上了一团碎布条塞入瓶口,然后晃动一下让瓶中加了火油的朗姆酒浸湿布条,接着便将碎布条点燃。前面密密麻麻都是洪门士兵的背影,仔细听了听喊杀声最密的方向,自负神力的郑蟒也不犹豫,弓腰屈腿,用力一掷,那瓷瓶便带着火星向前飞去。而他身后若干的壮汉也是一般动作,正如自己这十日来在湾仔中所训练的如出一辙。
金铁交兵之声,火铳发射之声,士兵嘶吼之声,一切都让瓷瓶碎裂之声显得如此微不可闻。可是下一刻,挤做沙丁鱼状的葡人水兵身后却是燃起了熊熊火焰,条条火蛇越烧越猛,随着流出的液体飞速蔓延,直至咬上水手阔脚的裤腿,炙热的船板烫得赤脚的他们几乎无法站立,而摔倒的人下一刻就被火焰所吞噬。
在火焰和洪门士兵的前后夹击下,那些负隅顽抗的葡萄牙水手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或是带着一身火焰翻过船舷投入大海,或是如痴如狂地挥舞着长刀撞上前面的矛尖了断自己的性命,或是跪在地上高举着双手请求投降。
“司令,中国人居然在船上纵火,前面的小伙子已经抵挡不住了,您快逃吧!”刚刚从拉肚子中恢复的大副跑到了自己的船长面前,用带着哭泣的嗓音做着自己最后一条汇报。
头发斑白的加奈拍了拍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帝国在远东最后一个据点看来就要失覆灭了,这样的故事这些年我看的太多了,也不打算看下去了。让其他的小伙子都投降吧,毕竟生命是如此的宝贵。”
1623年1月15日11点17分,维罗纳夫人号正是宣告投降,西葡共治王国中日贸易舰队总司令加奈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