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擦!
寒芒划过,马头冲天而起。
在漫天血雨间,杨遇安轰然坠地。
足足过了三十息,才能从地上站起。
全身肌肉隐隐作痛。
一见斩,不愧是绝世勐将的成名绝学,瞬间爆发力相当恐怖。
“你怎么也……”
一道惊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正是依然端坐于马背上的萧世略。
但此刻,他已经无法再追杀坠地的少年了。
刚刚两骑交错的瞬间,他爆发全身积累的元气,使出尚未完成炼成的“一见斩”。
虽然只是半吊子,但萧世略的刀速依旧惊人,杨遇安避无可避,被迫牺牲战马。
只是,后者的刀比前者更快。
萧世略的刀砍中了杨遇安的马。
而杨遇安的刀,却准确地落在他身上死穴。
一见之间,一刀断魂。
就像他所用的“一见斩”!
不,大梦第五郎这一刀,分明比他更熟练,更精深,更老辣!
但是……
“这怎么可能?”
萧世略捂着腹部,煞白的脸上充满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能告诉你是你家祖宗教我的?
杨遇安擦了擦脸上血迹,真诚道,“萧当家不必惊讶,兰陵萧原本就起家于齐鲁之地。当年元嘉之乱,主家南迁,在北边仍留下小支,第五某恰逢其会,得其后人真传,嗯……我的意思是另一个我。”
南迁前的兰陵萧,自然属大北方体系。
萧世略且惊且疑。
从对方刚刚刀法看,确实跟自己的路数略有不同,少了几分柔巧,多了几成刚勐。
而祖上南迁,在北边留下火种,也不算稀奇。
但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啊!
中间换了多少朝代?
就算曾留下火种,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吧!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这些小节了。
随着体内气海不断崩碎,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一刀断魂,并非说说而已。
“我在附近山中藏有宝藏,有疗伤圣药也有修行丹药,你答应给我伤药,其他宝藏全归你!”
“水寨中的一切,也都归你!”
萧世略急喘道。
“你是说这个?”
杨遇安从怀中逃出一个小瓷瓶,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赵老四该死!”
萧世略一愣,随即怒上心头。
只想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命悬一线,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我还有一处水下宝藏……”
这次未等他说完,杨遇安已经取出了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叠信件。
噗!
萧世略一口老血喷出,终于从马背上摔倒在地。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底牌,他都尽在掌握?
甚至连家传绝学也练得比自己更精深。
如今仔细回想起来,先前在山上毁掉自己布置的那一把火,分明深得《千闻刀》勘破敌阵弱点的精髓。
就彷佛,年少时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
自己输的不冤。
……
“足下既然有这等本事,为何甘心当一个小小祠监?”
求生不得,萧世略转而求证心中疑惑。
“当祠监有什么不好的?”杨遇安用刀拄着地,一拐一拐地走来,“每日与人喝酒打屁,还有一群弟子环绕膝下,何其逍遥?”
“那不过是乡野俗夫在虚度光阴!”萧世略怒道。
“萧当家,你错了。”杨遇安俯下身,直视对方双眼,“你口中的虚度光阴,恰恰是很多乡野俗夫渴求不来的美好。”
萧世略微微一愣,争辩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子亦非我,但我这些年真的做过江湖里的‘鱼’。”杨遇安抬起头,目光飘向旁边潺潺流淌的淮水,“很多很多的鱼。”
萧世略默然。
他已经分不清,对方说到话是真是假。
“萧当家,你种花吗?”
不等对方反应,杨遇安自顾自地说下去:“种花讲求气候水土。淮北淮南,江阳江阴,浙东浙西,上游下游,效果都不一样。”
“有些地方富裕,随便浇浇水,就能收获丰盛。”
“有些地方贫瘠,数月辛劳也可能只得一场空。”
“你说都是一样的水,一样的人,两条胳膊两条腿,彼此间境遇的差异,为何如此悬殊?”
萧世略目光微动:“足下,不仅仅是在跟萧某说种花吧……”
杨遇安没有回答。
因为下雨了。
雨落满天,燕飞数点。
当中一燕口衔白花,停在了杨遇安肩膀上。
花开正当时,纯白无瑕疵。
杨遇安低下头,指着肩上道:“这是我种的花,好看吧?”
……
第五观主回到山上营地,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其实他早半个时辰便到了。
只是因为身上太过狼狈,才不得不花时间整理一番。
被一头黑瞎子追得满山乱跑,这事传出去,岂不是有损自己为师者的尊严?
“谬儿,快来看看为师给你带回来什么?”
尚未走入营地,第五观主便放声高呼。
只是预想之中小徒弟屁颠屁颠跑过来的景象,并未出现。
他心中顿时生出不妙之感,也顾不得浑身酸痛,咬牙跑了上去。
幸好,小徒弟还在。
只是看上去十分疲惫,懒洋洋地瘫坐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着?饿的呗!”杨遇安撇嘴道。
“饿了你不会自己去找野果吃啊?”第五观主吹胡子道。
“饿了哪还有力气采野果?”
先有果子还是先有力气,这是个掰扯不清的问题。
第五观主冷哼一声,别过头。
又看到正在地头吃草的马。
“咦,这马毛色怎么变了?”
“饿的慌,变色了!”
马饿了毛色会变?真以为你师傅当年没照料过战马?
这马不但毛色变了,连体型都要比先前膘肥三分,根本就是另外一匹马!
第五观主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倒是看得马耳后别着一朵小白花,莫名有些眼熟,心道怕不又是后土娘娘的恩赐?
当下心领神会,转而从怀中掏出碎成数块的蜂巢。
“你来尝尝这个。”
杨遇安狐疑地凝视了师傅一番,缓缓从地上爬起。
与分身融合,又使出了“一见斩”这种消耗极大的杀招,他此时已经疲惫到极点。
“味道还行吧……”
杨遇安砸吧嘴,正想着如何拍几句马屁,不曾想被某种东西呛到,连连咳嗽,吐出几根黑色绒毛。
“这是啥?”
“蜂王卵!”第五观主脱口而出,“滋补!”
“你家蜂卵长成这德性?!”杨遇安无语了。
“在蜜里泡太久,腌干了呗!”
“所以师傅的意思是,您老头上根本没有头发,全都是腌干的蜂王卵?”
第五观主足足愣了十息,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又在嘲弄为师是那什么秃驴王?
“孽徒,别跑!”
第五观主抽出鞋底,上前追打。
只是师徒二人此时都已力竭,根本跑不起来,却又都怕被对方看出自身端倪,只能就像慢镜头一样,你慢慢地追,我慢慢地逃。
一旁战马见到这滑稽一幕,忍不住抬头打了个响鼻。
隐隐约约间,耳边传来花儿轻声哼唱——
“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
“年年后土祠,独比琼瑶贵。”
……
“草木禀赋殊,得失岂轻议。”
“我来首见花,对花聊自醉。”
……
(第一卷少年与花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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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北宋韩琦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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