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遇安一边在江都厉兵秣马,一边不忘关注江都的战况。
最初半个月,司马德戡等人依托江都城防,击退了杜李联军的好几波攻势,甚至还以骑兵出城偷袭烧掉对方营寨,差点大获全胜。
但随着后续其他几路大小义军陆续赶来支援,杜、李二人也渐渐从失败中缓过气来,再次发起新的攻势。
这时候义军一方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尽管他们装备不够精良,尽管他们训练不如骁果充分,但他们都补充速度却是骁果无法比拟的。
骁果困守孤城,死一个便少一个。
而城外反隋义军,理论上江淮一带所有饥不择食的流民都是他们的兵员。
并且因为已经到了饿死或者战死二选一的残酷地步,他们死战的意志反而要超过各种心存顾虑的骁果。
于是经过半个月鏖战,江都守军的防线渐渐崩裂,东城大营,外城防线逐渐丢失。
最后几乎只能依托部分内城建筑与宫城组建防线,保住核心区域。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不管是攻方还是守方,全都筋疲力竭。
战斗进入了僵持阶段。
“就让两边再磨一磨吧。”
杨遇安看过前方战报,继续按兵不动,同时下令各县注意接纳从江都逃难出来的流民,妥善安置。
别看江都守军眼下及及可危,但以他对江都城的了解,江淮义军暂时还无力攻破这最后一道防线。
杨广早就有意割据江淮保住半壁江山,江都城根本就是按照一座新国都的标准来打造的,城中储藏的物资足以供养十万规模的大军运转半年有余。
虽然如今因为杨遇安的关系损失了部分兵马、储备,但短时间内顶住各路贼军还不成问题。
他先前故意放出消息怂恿各路义军攻打江都城,既是为了借机消耗江淮“群雄”的兵力,也是为了消耗江都守军特别是宇文氏的实力。
他记得前世历史江都兵变后,宇文兄弟立即北归,卷走城中绝大部分财富,粮秣,官吏。
这些都是立足一地的重要资本,若被他们通通带走,只留下一座空空的江都城,杨遇安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无力整合江淮,更遑论北上。
所以必须设法将宇文氏留下,至少让他们无法从容带走大部分人马物资。
除此以外,他还记得宇文兄弟北上之后,与瓦岗军两边统帅各自脑抽死磕在一块。
最终却让王世充捡了便宜。
然而王世充本身也是强弩之末,所以这之后,又轮到已经稳坐关中的李唐出手收拾残局,短时间内拿下东都。
这之后,北方群雄便只剩窦建德一家尚能一战,却也因独木难支最终饮恨。
李唐自此雄霸北方,南面称王,再无敌手。
而他时常设想,若没有宇文兄弟这个意外因素干扰,李密的瓦岗军是有极大概率能拿下洛阳的。
然后李密在河南,窦建德在河北,两方联手也显然比王世充与窦建德联手更能顶住李唐。
只要北方一日未角逐出最终王者,那样留给杨遇安经略江淮的时间便越充分。
所以在他看来,江都这一战关乎的不仅仅是一城一郡的归属,而是很可能直接影响今后数年天下大势的走向。
……
江都激战正酣,丹阳万事俱备。
这日杨遇安处理完手头事务,杜如晦忽然来找杨遇安道:“那一位……想要见明公。”
杨遇安见杜如晦目光闪烁,当即了然。
“说起来,我从江都死局中将他救出也有好一段时日了,怎么今日才想到见我?”
“那位尊长最初悄悄绝食,差点一命呜呼。”杜如晦轻叹道,“后来被医者救活,倒也老实了些,但总是对着北墙发呆,一言不发。”
“直到今日听闻狱卒谈论他每日所食的‘琼花稻’是明公托人不远万里从方外引种而来的,这才请求一见。”
杨遇安笑道:“他这辈子锦衣玉食惯了,想必咱们这磕牙的琼花稻,他是吃不惯的。”
“吃不惯也只能将就着吃。”杜如晦同样发笑。
“去看看他吧。”
“诺。”
……
虽然杨广依旧是个半废人,但有大将境的底子在,杨遇安不敢疏忽大意,直接将他压制地牢中最深最坚固的一处牢房。
并且在牢房外布置了大量禁制阵法,以确保对方无法正常施展修为。
封气汤更是日常供应。
此时的杨广,因为饮食“清澹”了一段时间,原本虚胖的身体消瘦了不少,整个人反而显得精神了一些。
一见到杨遇安,便指着他身上官袍怒斥道:“你是朕的臣子,为何谋逆?”
我何止谋逆?我甚至还曾将你一缕幽魂困在地狱!
杨遇安冷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坐下,直视杨广:“是我从江都宫救你出来的。”
不是至尊,不是陛下。
只是“你”。
杨广目光微动,打量杨遇安片刻,忽而问道:“你是朕的骨肉?”
“很遗憾,还真的是。”杨遇安平静答道,“我在晋王府后庭出生。”
“晋王府……”
杨广目光微凝,似乎追忆前遥远的往事。
“既然如此,你我就算不是君臣,那也是父子。”杨广指着身前色泽微微发赤的米饭,“子食上等佳肴,父食下等糟糠,世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你这就是以己度人了。”
杨遇安澹澹一笑,当着杨广都面拿起碗快扒拉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显然平日就吃惯这一口,不是故作姿态。
“此稻来自交趾以南的林邑国,耐旱不择地,极易养活,而且收成极快,配合晚稻、在江淮一带能做到一年三熟,比过去旧稻能多养活两到三倍的人口。不过要达成这个产量,还需要配合各种美田之法,还要设法激励农户积极性,且切记不能征役过度,耽误农时……”
杨遇安便扒拉米饭,边分享自己这些年的种田心得,有些杨广能听懂,有些则不明觉厉。
但不管懂没懂,他还是耐着性子听完杨遇安念叨,这才问道:“你到底想跟朕说什么?”
杨遇安放下干干净净的碗快,接过身后侍卫递来到清水喝了一口,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无你嘴里的这碗‘下等糟糠’,这些年江南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当然,比起因战辽东、战突厥,战吐谷浑,修运河,修宫室等等征役而死的人口,我救下的这些不过九牛一毛。”
杨广闻言气息微微一窒。
自登基御极十余载以来,还从来没人有胆量如此当面指责自己的不是。
有些是不敢,有些是不想。
当然,他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所以沉默片刻,道:“听你方才之言,显然也是心念我大隋江山社稷的。既然如此,就更该放下私怨,以天下为重,辅左朕匡扶社稷,保住祖宗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