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调整一番,杨遇安再次回到现世。
依旧是一株野草,不过生根之地水源比上一次充足,不必担心过快干死。
很快,他就等来了路人。
同样是逃荒的饥民,不过以青壮为主。
“三郎,我听闻高鸡泊有好几个当家的,咱们去到那里后,要拜哪家山头啊?”
原来是一群即将落草为寇的流民。
杨遇安心中了然,便听到那个被称为三郎的男子道:“当然的拜窦老大的山头了!”
“窦老大?他不是在军中担任二百长吗,怎也落草了?”
“我也是前些日子听闻的消息。”三郎解释道,“窦老大在乡中素有名望,流寇不敢侵犯,保得一地平安。谁知漳南令那老匹夫因此构陷窦老大勾结贼寇,杀了他全家老小。窦老大一怒之下,也跑去高鸡泊落草了……”
高鸡泊,,窦老大……这是河北“群雄”窦建德?
杨遇安想起前世记忆,心中渐渐了然。
相比起徒有“首义”之名的知世郎王薄,这位窦建德可是隋末群雄最顶尖的一批,曾一度与李唐逐鹿中原。
“若能搭上窦建德的线,利用他的号召力,说不定能让琼花名声更响亮……”
怀着这个想法,杨遇安试图与众贼沟通。
但很快他就失望发现,这些人因为修为原因,根本无法交流。
如是等了数日,路经此地的流民换了一波又一波,杨遇安始终未能与人搭上话。
随着再次落入某个饥民腹中,他这趟现世之旅戛然而止。
“河北灾害比靠近辽东的齐地稍好一些,却也好得有限。”
“应该说,关东之外,整片黄河流域都是杨广军事征发的重点区域,同时还叠加了水旱天灾,哪里又比哪里要好受呢?”
“再往西便要入关,那里龙气汇聚,行动不便。只能再往南走了。”
……
又来到一处新的地域。
这次一上来,便听到人声对话。
“翟参军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一群人拜倒在一个中年官吏身前。
“诸位请起,翟让当不起如此大礼!”自称翟让的中年官吏对众人道,“某虽说在东郡法曹任事,但身为父母官,若不能帮扶乡里乡亲,那要这身官皮有何用?”
众人又是一番感谢,各自散去。
翟让目送众人走远,才返身回屋。
路过门槛时,心有所感,目光转向破败的墙根。
却见荒草妻妻,空无一人。
“许是我心有警惕,出现了幻觉……”
如此思忖着,翟让便要进屋。
但就在此时,一道陌生声音自心间响起。
“足下不是幻觉。”
“谁?!”
翟让拔剑转身,目光警惕。
然则四顾之下,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足下不必往外看,吾长在汝家墙根,乃是草中圣,花中仙。”
“花草?”
翟让扭头再看向破墙,果然见到一株青翠欲滴,长势分外挺拔的草植。
“吾便长话短说了。足下此番私自扣下官粮接济乡里已经触犯律法,一旦被查实,不仅官身难保,还会危及性命!”
翟让闻言脸色数变。
正如这位“草中圣”所言,他这次用来赈灾的粮食本是发往辽东前线的军粮,一旦查实,就是杀头的重罪。
“所以这位……仙长,是打算举报翟某吗?”
“呵呵,吾乃方外之人,不求世俗名利,举报汝有何益?”
翟让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主要他不知如何对付一位疑似神仙的人物,对方真要举报他,他也没辙。
“吾今日下凡,是想跟汝谈一桩买卖。”
“什么买卖?”
“吾欲世间广传吾之名,汝若肯帮忙,吾可以满足汝一个心愿。”
“只是传颂名声么……”
翟让半信半疑,不过他更关心对方能给自己什么好处。
草中圣,也即杨遇安反问:“汝有何心愿?”
翟让没有任何犹豫,脱口道:“翟某只在乎三件事:粮食,粮食,还是粮食!”
这个答桉并未超出杨遇安预料,沉思片刻,他道:“某可以教你一门美田除虫之法,保证田地稳产甚至增产。”
随即他将前世看小说所得的堆粪沤肥之法展示给翟让。
然而,预料之中古人被现代知识降维打击后,露出一脸震惊然后顶礼膜拜的场面并未出现。
便见翟让嗤声笑道:“草圣啊草圣,你怕不是隐世太久,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沤粪美田之法,早在秦汉之时便广为人知,到了今世,此法早已落后!”
言罢怕杨遇安不信,翟让从家中翻出一本已经破边的旧书,翻到美田相关的页面展示给杨遇安看。
此书名为《齐民要术》,乃是北魏高阳太守贾思勰所作。
杨遇安前世固然听说过此书此人,但从未真正翻开看过。
这一看不要紧,他居然有种反过来被古人降维打击的震撼感。
原来早在北魏之时,这位贾太守就仔细研究过各种美田之法,做了大量实验以比较各自优劣。
最终找出比粪肥效果更佳的“绿肥”之法。
所谓“绿肥”,便是在春种之前,利用农闲间隙短暂种植绿豆,小豆、胡麻等作物,以培肥地力。
这种美田之法,不但产量比粪肥还高,一旦天时有变,譬如发生天灾兵灾,这些用来美田的过度作物还能作为应急口粮。
贾思勰甚至还进一步研究出不同季节轮种的效果,然后根据不同地域的水文情况,作物特点,给出了针对性建议。
而更让杨遇安感觉惊悚的是,就连后世堪称神器“曲辕犁”,原来早在北魏之时便已经有了雏形。
可以说,单农事一项,《齐民要术》已经达到了自然农耕条件下的巅峰水平。
后世只有化学无机肥、机械化大生产以及各种温室、基因改良手段,才能对此形成真正意义上的降维打击。
“以当下生产力,若要搞物化生,没有几十上百年的积累,想都别想……”
杨遇安沉默,翟让也没有继续嘲笑,而是有些自暴自弃地将旧书扔在地上,叹道:“便是草圣你能给出超越《齐民要术》的美田之法,又能如何?当下时局之症结,根本不在于田地不够肥美,而在于天灾兵灾不断,偏偏朝廷不顾民间疾苦,征役无度。”
“田地再怎么肥美,无人耕作也不过便宜荒草而已,要来何用?”
翟让此言,让杨遇安彻底无言。
他已经找不到说服对方的理由。
翟让却早有决计,豪爽一笑,道:“若将来果真被查实,翟某正好与几位兄弟一同到瓦岗落草。民间灾害不断,朝廷不但不开仓赈灾,反而继续肆意征发,只为征讨那万里之外的高丽夷王。某早就看那鸟皇帝不爽,正好落草为寇,反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