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德彝,是个什么样的人?”杨遇安问道。
他只“见”过年轻时候的封伦,又三年不问世事,自忖不如杨昭更熟悉现在这个封伦。
“封德彝为人很是谨小慎微,从不张扬。”杨昭微微凝目,努力回想自己对此人的见闻,“自楚公故去后,他便改投虞侍郎门下,一直未曾升迁,也无甚亮眼表现。”
“哦,虞侍郎便是内史侍郎虞世基,字懋世。”杨昭认为杨遇安不熟悉此人,特意介绍一番,“他与牛弘、苏威等六人一同负责吏部选官,时人有‘选曹七贵’之称,虞侍郎更是七贵之首。”
杨昭说到最后,毫不掩饰轻蔑讽刺之意
杨遇安当即猜到这“七贵”大概是怎么个“贵”法了。
怕不是利用人事任命的特权,趁机向上下索要各种好处?
“虞侍郎能为七贵之首,排在牛弘苏威等老臣前头,想必有过人之处吧?”
“也不能说是草包吧。”杨昭啧嘴品评,轻蔑不减,“因为其弟虞世南虞伯施是你给我列出的二十四英才之一,我还特意去留意这两兄弟。”
“这虞侍郎的学识、诗文,有独到之处,虽不及其弟,却也在中人之上。但他的品性才干,却是连中人都不如了”
“怎么说?”
“媚上欺下,贪得无厌,有素士之名而无素士之实。更兼行事粗疏,实难堪内史省的机要大任。”
“既然如此,他又凭什么成为七贵之首?仅仅是他贪得比别人更多?”杨遇安疑惑道。
“此事我最初也十分不解。”杨昭道,“但自从你拜托我调查三年前那一战的谋主后,我就开始留意到从杨素麾下转投过来的封德彝。自得他效命以后,虞侍郎虽然贪婪依旧,但行事却变得稳重妥当,并时常有亮眼表现,因此渐渐圣心独宠,进而成为七贵之首。”
“我不认为虞侍郎突然开窍,这背后多半是有高人帮他出谋划策,查漏补缺。”
“所以太子认为这个背后高人就是封德彝?”杨遇安听明白对方意思。
“克明与玄成也是这样判断。”杨昭点头道。
“那应该就是了。”
杨遇安对杜、魏二人的眼光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这时杨昭隐有所感,勐地拉住杨遇安的手,道:“你不会打算去找封德彝报仇吧?”
“他想我死,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杨遇安反问道。
“果然如此!”
杨昭轻叹一声,因为激动,忍不住连连咳嗽。
嗽罢,又道:“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但我得提醒你,他有虞侍郎撑腰,而虞侍郎又是‘选曹七贵’之首,掌控天下吏员选拔之权,不知多少能臣干吏想走他的门路。便是你所列的‘二十四英才’也有些在其中。”
“他若打算对付你,要多少人有多少人。”
“感谢太子提醒。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太子还是好好养病吧。”
杨遇安微微一揖,便留下一张药方,扬长而去。
……
“封郎算无遗策,我今日又被至尊当众嘉奖了!”
“刘备有诸葛亮如鱼得水。我有封郎,亦是如此!”
“哈哈哈……”
虞世基从门外走入府舍,见到等候在此的封伦,一时赞不绝口。
他平素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唯独对封伦不加掩饰。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善于揣摩人心的智者面前,掩饰毫无意义。
“虞公谬赞,天下哪里真有算无遗策之人。便是诸葛孔明,不也有街亭之败?”封伦谦逊摆手。
虞世基不置可否,坐下喝了碗蜜水润喉,才道:“听封郎的意思,莫非你也曾‘痛失街亭’?”
封伦微微一顿,遗憾点头道:“三年前,某确曾失手,以至于有负楚公临终所托。”
“哦,居然真有人能让封伦吃瘪?到底何方神圣?”虞世基顿时来了兴趣。
“一个江湖散人罢了……”
封伦含湖应对一声,便立即转移话题:“听闻至尊悬赏天下名匠,以求移植仙花之法?”
“是。”虞世基见他不愿细说便懒得再问,“说起来,这江都仙花也真是怪,一旦离开江南,便瞬间凋谢,竟比洛阳牡丹还要难养。至尊为此砍了好几批花匠的脑袋。”
“事情闹到最后,至尊甚至扬言若谁能找到移植仙花的办法,可以封三公!不知羡煞了多少朝臣!”
“谁能想到这种花小道有朝一日可以让人当上三公?可惜我当年在江南只顾着埋头读圣贤书,从未学过栽花……”
说到这里,虞世基隐隐有些酸熘熘的味道。
三公之位在本朝已经没有实权,只是一种清贵的荣誉头衔。
但即便如此,仍是许多人毕生渴求不来的荣耀。
虞世基此言也只是吐槽居多,并未当真,继续大口喝蜜。
哪知下一刻,封伦突然后退肃然一拜,道:“若我说有移植仙花之法,虞公是否愿意一试?”
“认真的?”虞世基举杯的手停在半空。
封伦郑重点头。
“封郎会栽花?”
“不会。”封伦摇头,“但某派人下江南仔细调查过,有一道门小女娃子,所过之处,必有仙花伴随,且不限于江南。若能设法将此女抓来东都,或许可让仙花出现在此地盛开……”
啪!
话未说完,虞世基已经拍桉而起:“那还等什么?你就说人在哪,我这就派人去……不,我亲自去抓!”
“虞公稍安勿躁。”封伦气定神闲道,“若是如此简单,我何至于今日才说出来?实乃当中有两处顾忌。”
“其一,此女生母,乃是柳顾言之妹,便是虞公亲自出面,怕也不好下手。”
“柳顾言之妹么……确实棘手。”
虞世基闻言这才重新落座。
柳抃柳顾言,从晋王时期就一直是杨广的词臣、宠臣。如今虽然权势不如他虞世基,但恩宠却一点不比他少,能够时常出入宫禁,与杨广把酒言欢。
据说杨广遗憾不能夜夜都召见柳抃,还特意命工匠刻制柳抃模样的木偶人,以解相思之苦。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方恩宠说不定还在他虞世基之上。
封伦见他冷静下令,继续道:“至于其二,仙花出现的条件,除了必须此女在场,还要看她的心意。若是强行抓走,仙花也不会露面。”
“还要看一个小女娃的脸色?这是什么狗屁仙花?”
虞世基顿时不乐意了。
但脑海中陡然划过皇帝关于三公的承诺,想到此举或许能让自己圣宠更隆,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便耐着性子问道:“那封伦可有良策?”
“封某侯在此地,正是来向虞公献策。”
封伦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