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元年八月,随着通济渠与新邗沟两段水道相继修通,南北大运河中从洛阳到江都的这一段,终于全线贯通。
与此同时,与运河差不多同期开造的数万艘大小船只也陆续运抵东都洛阳附近水域。
趁着冬天未到,杨广迫不及待登上龙舟,开始第一次南下巡游。
而杨遇安也在杨昭的掩护下,险险与西去的杨素擦肩而过,顺利到达东都,登上南下的船队。
……
“道长道长,你快看,龙舟来啦!”
几名孩童冲上河堤,指着一艘缓缓驶过的四层楼船大呼小叫。
而被他们称为“道长”的人,是一名衣着寒酸的年轻道士。
其人相貌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细长的眼睛幽邃内敛,显示主人不凡气度。
“你们看错啦,这不是天子所乘的‘龙舟’,而是皇后所在的'翔螭‘。”年轻道士上前纠正道,“天子龙舟比此船规制更大,今晨就已经离开了。”
“啊,还有比这更大的船!”
众孩童纷纷咋舌,感觉眼前这些庞然大物已经超出了他们小小世界里的认知。
“呵呵,那是当然的。”年轻道士双唇极薄,嘴角勾起,似笑又似嘲,“龙舟同样高四层,上面建有正殿、偏殿,东西朝堂,天子坐镇其中随时接见沿途拜谒的州县官员,不造得大一些怎么行?”
“哦哦哦!”
孩童们纷纷张大了嘴,对年轻道士的见识钦佩不已。
后者明显来了谈兴,便继续介绍道:“实际上这样的大船还有很多。譬如后面那几艘建有三重水榭的,名为‘浮景’,再后面以彩锦装饰的船,名为‘漾彩’。这些船里养着各式花鸟鱼虫,珍馐百味,可供至尊与后宫吃喝玩乐。”
“再后面,便是参照天象四灵所造的大船,分别名为朱鸟、苍螭、白虎、玄武……据说东宫太子便是乘坐‘苍螭’。”
“这么多船啊!不会是整个皇城都出动了吧!”孩童们震惊得无以复加。
“差不多吧。”年轻道士细目微眯,“至尊此番南下,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连同十二卫禁军军士全都要伴驾,单是负责拖船的挽夫就多达八万人,每日耗费钱粮数以百万计。”
“如此兴师动众,却不是为了开疆拓土,平贼灭寇,只为一己之享受。也不知夏桀商纣泉下有知,会不会引为知己……”
说到最后,年轻道士声音渐不可闻,显然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如此观望一阵,一群负责开路的禁军军士上前赶人,孩童们顿时作鸟兽散。
但年轻道士并未离开,反而主动迎上前去。
“止步!”一名生的虎背熊腰的浓眉军士大喝一声,拦在年轻道士身前。
其人声如洪钟,目光如电,明显是个仪同级好手。
年轻道士只得停下,拱手道:“在下听闻至尊下令船队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要献食。若所献优厚者可以封官加爵,所以斗胆来一试!”
“献食?就你?”浓眉军汉眯目打量着对方寒酸的道袍,明显不信。
皇帝确实下过这样的诏令,但来献食求官的非富即贵,至于底层的泥腿子……且不说他们根本拿不出像样的食物,就算有,也早被当地官吏豪绅盘剥掉用来给自家谋好处了。
哪里轮得到他们来献食?
“去去一边去。”浓眉军汉不耐烦地吆喝道,“你别只见人显贵不见人受罪。宫中贵人胃口早就养刁了,就你家那破烂玩意,到时别说没有封官,万一不幸惹恼了贵人还得杀头!赶快走吧!”
浓眉军汉明显是好心劝退道士。
哪知后者闻得此言,顿时急了:“魏征虽家道中落,但父祖还是当过州县官吏的,所献之物自有过人之处,绝非寻常人家可比!”
言罢他急忙将身上捧着的陶瓮打开,呈到对方跟前。
瞬间便有一股微酸气味的随风飘出,像是某种腌菜。
浓眉军汉不由食指大动:“这是什么?”
“醋芹!”自称魏征的年轻人解释道,“取新鲜芹菜封缸腌浸三日,再配上我娘特制的左料炒熟而成!”
言罢还示意对方尝尝。
军汉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块,目光顿时一亮。
“怎么样,魏某没骗你吧!”魏征自信笑道,“我看足下也是个实诚人,若此番我能凭借‘醋芹’封官,必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确实是一味好菜。”军汉老实评价,但仍不让路,“但这卖相……实在有些寒碜,就怕到头来还是端不到船上贵人的饭桌。”
“要不这样吧,我们几个弟兄凑些钱银买下你这瓮醋……醋芹。省得你白跑一趟。”
“那可不行!”魏征双臂紧紧环住菜瓮,生怕被抢走,“我是来求官的,不是来要钱的!”
就在此时,一块石子从后方飞射而来,不偏不倚,正中菜瓮。
只听见啪的一声,陶瓮破裂,醋芹酱汁飘洒一地,酸气冲天。
“秦叔宝,太子的船驾快到了,你跟这臭道士拉拉扯扯些什么?还不赶紧轰走!”
扔石之人暴喝一声,正是一名负责这段河道守卫的军官。
被称为秦叔宝的浓眉军汉不敢怠慢,只能拔刀驱赶魏征。
而后者眼见求官不成,还被对方粗暴打碎心爱的醋芹,羞恼之下哪肯离开,便嘶吼着上前拼命。
魏征修为并不低,也是个开了五识的下仪同。
奈何浓眉军汉,也即秦琼秦叔宝修为更高,只三两下功夫便将他撩倒在地。
后者趴在一滩酸臭醋芹上捶地号哭不已。
“叔宝,发生何事!”
一道吆喝声从河上传来,正是刚刚行驶到此地的“苍螭”。
随即便见一个黑脸壮汉如勐虎下山般跨出船舷,跳到了岸上。
秦琼认出对方,主动上前打招呼:“不过是些皮毛小事,怎劳敬德兄亲自出面了?”
来者正是东宫千牛背身尉迟恭。
“护卫太子哪里有小事?”
尉迟恭与众军士简单见礼,便指着地上嚎哭的魏征道:“他是怎么回事?”
秦琼如实相告。
“你就是魏征?”尉迟恭听到道士名号,想到了什么,主动上前。
“是魏某!”
魏征见众军士对黑脸汉子态度恭敬,且又是从太子所在的“苍螭”船下来到,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测。
心中重燃希望,便准备好好自我介绍一番。
哪知未等他开口,尉迟恭已经先报出他的家底:“你家住魏州曲城,十岁丧父,家中因此没落,但又不愿从事贱业,便出家当道士,跟人学纵横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