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斥候一番描述下,杨遇安知道了事情经过。
原来柔然人被先前那波攻势打退以后,并没有放弃对武川镇的图谋,转而开始重点攻略东堡。
先前那波攻势,西堡的魏三娘固然是凭空打出胜机的关键所在,但真正逼得柔然人不得不撤退的,还是像一颗钉子般扎在他们身后的东堡。
若不拔掉这颗钉子,柔然人不但得时刻分心防备身后,万一前方战局不利,譬如先前被魏三娘数次偷袭得手,那东堡的兵马还可能成为致命背刺一刀。
这本就是武川镇在城北险峻之处建立东堡的战略意义所在。
那里向北方前出位置极深,没有五万规模以上的兵力,想要同时将主城与东堡一起包圆,毫无可能。
而想要单独围困东堡,以那里险峻地势,足以坚守很长一段时间,等来西堡甚至主城方向的支援。
可以说,除非东堡弹尽粮绝,或者自己内乱,否则这颗钉子很难拔掉。
但偏偏,东堡还真就自己乱起来了。
“起初蠕蠕为掩护主力撤退,派一路人马围攻东堡,结果被杨司马迅速杀溃,起不到任何掩护作用。”
东堡斥候回报道。
“这之后,蠕蠕派使者过来说要释放一批贵族俘虏,换取东堡不深入追击,杨司马思虑再三,才答应对方请求。”
“思虑再三……他是担心蠕蠕使诈?”杨遇安挑眉问道。
“蠕蠕向来欺软怕恶,言辞反复。不过这次他们倒是信守承诺了,只是……”
“只是那些贵族俘虏虽是真的,却也是对方故意捣乱东堡的阳谋?”杨遇安见斥候言辞顾忌,直接帮他说破。
斥候果然重重点头,道:“他们急着回镇城,又担心路上再次被蠕蠕骑兵劫走,希望杨司马派出一半兵力护送。”
“杨司马自然不同意,双方发生争执,一来二去,便动起手来。”
“我听侯莫陈将军说过,杨司马修为不比他差多少,会拿不下一群纨绔子弟?”杨遇安好奇问道。
斥候见眼前这位出身鲜卑大族陆氏(步六孤氏)的公子哥居然如此形容“自己人”,不禁微微一愣,却也老实交代道:“非是不能,实乃不敢。”
“毕竟咱们杨司马位卑言轻,又是汉儿出身,谁都得罪不起啊……”
“原来如此。”杨遇安恍然点头,“看来蠕蠕当中也并非无智者,知道如何利用人心让东堡自乱阵脚。”
想到这里,杨遇安吩咐身边一位哨骑立即将这位东堡斥候带回镇城汇报军情。
其余人随他加紧向东堡进发。
先前他还想着如何才能更好地跟杨氏老祖宗搭上关系,眼下对方遇到麻烦,这机会不就来了?
……
如此又前行数里,东堡方向突然点起了烽烟。
不久,大股大股的柔然骑兵出现在前方视野尽头。
“柔然人去而复返,看来东堡情况不妙啊……”
杨遇安勒住马头,蹙眉眺望。
从柔然兵线的动向来看,基本是直冲东堡方向而去的。
但右翼方向,也即正对西堡与主城的方向,同样不忘派出大批哨骑游弋警戒。
想要不与柔然哨骑交战而进入东堡,已经不再可能。
说不定对方知道他是陆俟的侄子,还会干脆调转头来追他。
“东堡有变,你等立即分作两路,一路去西堡通知魏三准备支援,一路回镇城禀告侯莫陈将军,顺便让粮队也立即返城,省得便宜了蠕蠕!”
众哨骑轰然领命而去,但调转马头后见杨遇安不跟随任何一路,有人不禁问道:“陆军主莫非打算独自去东堡?”
“东堡不容有失。”杨遇安一语双关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条鸟径,除我之外你们谁都上不去。”
言罢,他在众骑或是错愕,或是敬佩的目光中,朝东边地势崎区的山麓打马而去。
……
来到一处崖壁之下,杨遇安下马跳上峭壁。
初时崖壁虽然陡峭,到底还有些角度,他还可以施展身法快速上行。
但行到半路,山势陡然一变,几乎与地面垂直,甚至更高处还有稍许外翻。
他不得不手脚并用,谨慎攀爬。
此时他距离山脚足足有百丈高,万一失手掉下去,便是有下开府修为也会摔成残废。
终于,艰难爬过一段外翻的峭壁之后,杨遇安身体勐然一翻,踏上了一段狭窄的崖边小径。
径宽只有成年人一脚左右,连正着走都艰难。
幸而杨遇安本体身法今非昔比,愣是在这种近乎走钢丝一般的地方快速奔行,竟不比平地跑马慢多少。
赶路小半个时辰,杨遇安终于穿过了曲折环绕的鸟径,来到东堡的正上方。
从这里俯视下方,东堡建立在一处半山缓坡,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向西边山脚。
至于东方,则背靠陡峭难行的悬崖。
也正是鸟径尽头所在。
“确实是一处易守难攻的堡垒,只可惜……”
此时东堡城内,将近四分之一的地方冒着火光。
除了被点燃的烽火台外,更多是原本堡内的建筑。
城中的人马也分成了三波,一波忙着灭火,另外两波则围绕着火建筑互相对峙。
当中衣着华贵的那方,杨遇安还认出几个熟人的身影。
正是先前跟随陆克逃亡云中的贵族子弟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暗骂一声,杨遇安快速往下方堡垒移动。
……
“杨某奉侯莫陈镇将之命驻守东堡,此地关乎全局不容有失,还望诸位贵人不要让我为难。”
年过半百的杨元寿声如闷雷,隐含怒气。
但为了留守城内的家中妇孺着想,不得不压抑怒火,与眼前的贵族子弟谈判。
“杨元寿,你别以为搬出本地镇将就能威胁我们!”一名地位最高的贵族子弟代表众贵出声,“我祖上乃是国族显贵,便是崔浩那老匹夫见到我等都要退避三舍,更何况是你这出身卑贱的汉儿!”
“就是就是,你再阻挠我等归城,将来我们家中长辈责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
杨元寿知道对方所言的老匹夫是出身清河崔氏的崔浩,父子两代都侍奉北魏国主,封公拜相,乃是北方汉人的一面旗帜。
不过前些年因为受到鲜卑国族排挤,一度赋闲在家。全靠魏主拓跋焘力排众议,才重新得到提拔。
高贵如清河崔氏主宗都尚且如此,他这支偏门得不能再偏门的弘农杨旁支,自然更无法对抗。
当下只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三成兵力,不能再多了。”
“才三成?你这是让我们去送死啊!”
众贵族子弟再次不满嚷嚷。
但杨元寿给出这个条件后,便咬死不再退让。
而他身后,一众杨氏子弟个个面含怒容,眼睛喷火,恨不得上前拼命。
众贵见状,心中莫名惊悚,只能骂骂咧咧地同意这个条件。
但未等他们去点兵,一道身影忽而从天而降。
而后便是一道如寒霜般的声音:“杨司马这个条件,陆某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