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这是瞧不起我?”
李三娘见少年毫无出手意思,顿感不悦。
“不是,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感慨什么?”
“这些年来灵塔找我的,要么图我身上物,要么来取我的命。如娘子这般纯粹为比试功夫而来的,杨某还是头一回见。”
李三娘闻言一愣,撇嘴道:“话别说太满,若你是欺世盗名之辈,我保不齐也会杀了你!”
杨遇安无所谓地笑了笑,点头道:“娘子尽管出招吧,我接的住的。”
狂妄!
李三娘心中暗骂一声,不再客气,挺剑攻上前。
察察察。
一上来,李三娘急攻数剑,直取杨遇安中路。
因为速度极快且连绵不绝,剑刃返照月色,带起一道道如匹练般的虚影,又似月下长河,美不胜收。
“娘子好剑法!”
杨遇安轻赞一声,然后抬起两根手指。
叮。
河势戛然而止。
长剑被手指轻松夹住。
李三娘:“……”
不管她如何用力,愣是抽不回来。
彷佛剑已经在对方指间扎根
“娘子还要再看吗?”
杨遇安轻笑着松开手指,徐徐后退。
轻敌了。
这种花客看上去与自己差不多年纪,没想到修为已经这般深厚。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洛阳令可以视他为无足轻重的毛贼,那是因为洛阳令修为高深。
她却不能。
李三娘深吸一口气,再度欺身上前。
这次她吸取教训不走中路,改而从两边迂回侧击,匹练长河顿时散作一弯弯曲折环绕的溪流。
她本以为这样就能避免被种花客夺剑。
哪知剑确实没被夺,但她的剑却连对面衣角都碰不上了。
舍直取曲,本就要慢一拍。
加之种花客身法轻灵又迅捷,她一路穷追勐打,不但丝毫威胁不了对方,反倒像故意在对方跟前表演舞剑!
而更让她气馁的是,种花客躲剑之余,还有闲心点评她的修为。
“若杨某所看不差,娘子的功法底子应该是前朝名将李虎所创的《引河登堂诀》。”
“这李氏引河诀与越国公所创的叠浪刀有异曲同工之妙,借助水势,招招相叠,连绵不绝。”
“不过相比起需要叠浪蓄势的叠浪刀,这引河诀一上来便是最强攻击姿态,不怕被打断,随时引河,随时起势。”
说到这里,杨遇安目光落到身前那一弯弯溪流。
“可惜娘子修炼此功尚未登堂入室,引河诀,只得了一个‘河’字。”
“若你我此时身处水中,娘子或许有望威胁我一二。但在陆地上,你这剑河已入死地,再无可能。”
李三娘原本听到他一副居高临下指点的语气,颇为不忿。
但听到最后,心中不禁微微一愣。
当初父亲指点自己修炼的时候,也有类似评价,说她这“河”是死的,未能登堂入室。
于是她一时忘了继续进攻,停手请教道:“那在陆地上怎么办?”
“将地也当成河。”
“地怎么可能当成河?”
“大河东去,不舍昼夜,这便是‘势’。”杨遇安负手道,“引河就是借势,水有势,地也有势,甚至人也有势!”
“人……也有势?”李三娘瞪大美目。
“荀子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这‘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说的不就是大势?”
这几年在塔中潜心读书,又与大量高僧交流,杨遇安见识今非昔比,已经搞清楚这句话的真正出处。
“君为舟,民为水,载舟覆舟”……”
李三娘默默咀嚼着这句话,目光越来越亮。
“足下此言已经超出普通修行者的格局,俨然有济世的才干!”李三娘一边大赞,一边有莫名惋惜,“如此大才,豫章王竟舍得让你在塔中念经拜佛?也不知他脑子里长得的是什么!”
“娘子谬赞!”杨遇安谦虚摆手,“我不过多读了些闲书,万万当不得‘大才’二字。”
“足下不必过谦。耶耶……家父素来喜好结交天才英才,我平日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自忖也有几分识人的眼光。谁有真才干,谁是绣花枕头,心里还是有谱的。”
说到这里,李三娘在身上捣鼓几下,取出一枚精美玉佩递给杨遇安。
“家父乃陇州刺史李渊李叔德,平生最喜欢结交天下英才。将来方便的话还请足下到陇州一聚,见此信物,家父必定扫榻以待贵客!”
“你是唐国公的女儿?难怪你会《引河登堂诀》……”
杨遇安目光微动,重新审视眼前出手大方的美娇娘。
如果她父亲是李渊,那她岂不就是……
“三娘!此人来历不明,你可要三思啊!”
柴绍原本见种花客下手颇有分寸,便暂时在一旁观望,免得横生事端。
但看到此时……怎么好好的挑战比试,转头就开始替家里招揽人才了?
招揽倒也罢了,李渊确实有这爱好习惯,就好比此番李三娘同行,本来也有交好他柴绍的意思。
但眼前这个种花客可不是一般人啊!
得罪了杨素,又跟杨暕不清不楚,眼下更是大祸临头之际……招揽他不就是惹祸上身?
李三娘既然与他柴绍同行,那他便负有监护之责。若将来真给李家惹祸,他也难辞其咎。
“这位兄台说得对,杨某确实不是什么良家子。娘子的一番好意,心领了。”
杨遇安本来也没打算离开灵塔去见李渊,只是对眼前少女的身份有些穿越者理所当然的好奇罢了。
当下便要将玉佩奉还。
哪知他越是这般浑不在意的姿态,李三娘反而越不肯轻易放过他了。
扭头对柴绍黑脸道:“你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诋毁人家?”
“谁说我不如他!”
柴绍虽然性子相对稳重,但年纪到底没比李三娘大几岁,也正是少年人爱争强好胜的年纪。
听美人这么一激,脸面顿时挂不住了。
“足下知道李氏引河诀,那不知能否认出某这杆枪!”
言罢柴绍手腕一动,一根短枪从后背翻出,摆开架势。
“如何不认得?”杨遇安轻笑一声,“马上用长枪,步战用短枪,足下多半是将门柴氏之后!”
“算你有些眼力见!”柴绍冷哼一声,“就是不知你手上功夫能不能跟上你的见识!”
言罢挺枪攻来。
旁边李三娘见状,兴奋大叫一声“我也来”,便也顺势加入战团。
……
片刻后。
彭!彭!
两道身影急速倒退,直到河边才堪堪止住脚步。
正是被杨遇安随手击退的李、柴二人。
看着香汗满面,犹自兴奋不已的李三娘,柴绍满脸凝重。
二对一,对方还是赤手空拳,居然还是输得毫无悬念。
“我与他的差距竟是这般大么……”
柴绍自知再纠缠下去就是自取其辱,只得收起长枪,抱拳道:“足下本领,柴某心服口服,告辞!”
言罢便闷头离去。
“且慢。”
种花客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足下还有何指教?”柴绍回头侧目。
“敢问足下可是东宫千牛备身,柴绍柴嗣昌?”
“足下听说过柴某名号?”
柴绍见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神莫名热切,不禁一愣。
虽说大家看上去年纪差不了几岁,但不同于年少成名的种花客,他柴绍还是第一次外出闯荡江湖,有名的只是柴家,不是他个人。
“当然听说过!”杨遇安拊掌笑道,“你岳丈是唐国公李渊李叔德,妻子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李秀宁李娘子嘛!”
“这……”
柴绍与李三娘对视一眼,后者霞飞双颊自不必说,柴绍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他确实有意与李氏结亲,但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么,也不一定就是身边这位三娘啊……
而且“李秀宁”是几个意思?
怎么就提前替自己未来妻子取好小字了?
杨遇安见两人如此反应,顿时明白自己误会了,半是致歉,半是打趣道:“在下粗通几分望气之术,感觉两位缘分不浅,又见这位娘子修炼李氏功法,自以为算无遗策。哪知学艺不精搞错了时间,泄露天机,罪过罪过!”
此言一出,柴绍自是哈哈一笑,大方表示“无妨无妨”。
同时心道这种花客人好像还挺好相处的。
但李三娘不知为何,竟颇为激动:“你这望气术真是学到狗肚子里了,不但算错我的小字,还算错了夫家!”
言罢竟跺脚负气离去。
杨遇安微微一愕,对柴绍无奈一笑。
柴绍则一边代为致歉,一边琢磨少女的反常姿态,越是琢磨,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最后拜别杨遇安,便匆匆跟着登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