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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太阳要比早上猛烈的多,就连动物都躲在浓密的草丛里不愿意出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几米外响起,一只顶着条漂亮尾巴,机灵活泼的红松鼠直起身子,警惕地探了探脑袋。虽然林子里又安静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是让他从草里窜出来, 跳上了一边的大树。
“梆!”
一柄鲍伊猎刀飞过来,将松鼠的脑袋钉在了树干上。
戴平安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顺着刀口将松鼠连尾巴带皮一并扯下来,然后拔出猎刀切掉脑袋,看也不看,就将那团血肉塞进了嘴巴, 随便嚼了几口就吞进了肚子里。
滋出来的血水顺着嘴角留下来, 随手抹去后,稍有些饱腹感的戴平安突然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 急急忙忙跑回去将瘫在原地不能动弹的背到了身上。
剧烈的运动,让戴平安脑袋,胳膊,腰间,大腿还有背上勉强愈合的伤口又重新崩开,往出冲的时候没觉着怎么样,现在却疼的他龇牙咧嘴。
可都成了这副德性,他都没忘记和阎孝国斗嘴。
“不好意思啊,刚刚嘴太快,那耗子也太小,一口吞下去没尝出什么滋味,等我待会儿抓只兔子,一定分你一半。”
“不吃!恶心!”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那股劲恢复过来的阎孝国说话中气十足,一点没有受伤严重的样子。
“你这人, 不吃就不吃呗,影响我食欲干嘛,这不是后面还有人追着咱们没办法么,你当我想吃生的?我还特么还想撒孜然呢。”
名为高树的森林边缘,贝克特上校不但让人架设了几挺重机枪,还安排了十几名平克顿侦探躲藏。如果不是有戴平安及时开枪,就算是能从马克沁的枪口下逃得一命,也未必有时间在骑兵追上来之前,钻进密林的深处里。
从太阳刚刚升起到这会儿出现在头顶,他已经背着阎孝国逃了一上午,可追击来的骑兵和平克顿侦探还是像跗骨之蛆一样紧紧的跟在后面。看来他们不死,镇子里的那位贝克特上校是不会放心的。
好在进了密林深处以后,戴平安就开始认得道路。
当初李家源和蔡茂仔带着那群华工面对平克顿侦探的追杀,也是逃到这片林子里才活下来的,不然就凭戴平安浑身是伤,又累又饿的状态,他们两人不一定能跑得出来。
石兰贸易站那种有人气的地方,戴平安当然不敢去,他一门心思的往密林的最深处,印第安人灰狼上次带他们去过的, 那块叫极光盆地的湖泊边逃去。
有了刚刚那块鲜肉作为补充, 总算把饥肠辘辘的肚子暂时的糊弄了过去, 发虚的脚步因此稳当不少, 逃跑的速度提升之余还有工夫捕猎一些中途遇到的小动物。
一共有三只松鼠,一只麝鼠,一只野鸡,一条蛇。
三只松鼠,两黑一灰,再加上那条看不出品种的蛇,剥皮剁头后,连血带肉吃了个干净;
麝鼠剥皮以后味道太重,嚼了几口之后还是选择吐了出来;
野鸡倒是没有什么味道,可鸡毛不好处理,试着薅了几把过后,被戴平安对着脖子吸干鲜血,甩到一边。
就是没有抓到戴平安亲口许诺下的兔子。
“茹毛饮血,有辱斯文!”
阎孝国有些失望,开始在身后抱怨。
“大哥,有肉吃就不错了,还讲什么斯文,计较那么多干嘛呢?”戴平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顺便抹了抹脸上的泥巴,一边马不停蹄的继续逃命,一边回嘴道:
“阎大人您是没饿过,想必是体会不到那种饿到极点,胃酸开始腐蚀自己的感觉。等一下,您知不知道什么叫胃酸?”
“我阎家三代为官,世受皇恩……”
“又来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嘛,先杀出去,再救公主。这次只要能活着出去,我一定会帮你把公主救出来。不过这话说又回来,到时候公主要是自己不愿意出来,该怎么办?”
“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别忘了,您那公主本来就是跟人私奔,自己跑出紫禁城的。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万一人家不是被绑架,而是学着红拂夜奔,文君卖酒或是……”
说到这,戴平安忽然笑了出来:
“或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梁红玉……”
“住口!你个逆贼!”
阎孝国想不骂都不行,
隋朝的红拂女和李靖私奔也就罢了,因为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卖酒养家的卓文君也算是佳话,可杜十娘却是实打实的青楼女子,梁红玉也是妓女从良。
用她俩来比公主,你叫阎孝国怎么能忍得住。
“又来了,我这不是问问嘛,万一……”戴平安收起脸上的笑容:“万一绑架这件事跟公主有关系的话,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不可能,公主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做不出来那种事情,”阎孝国沉默了一会儿:
“事关国家的荣誉,朝廷的尊严,公主是绝不可能自甘堕落的。”
“明白了,到时候我一定安排的体体面面,至少不让在洋人手里受辱。”
阎孝国又沉默了一会儿:
“多谢!”
“不用客气,阎大哥,既然咱俩都杀出来了,那答应您的事情我一定说到做到,我戴平安也是讲信誉的。”
“是你客气了,我何德何能做你的大哥。”
“怎么不行,咱俩这算是同生共死过,你年纪又比我大,叫你一声大哥有什么问题,总不能叫你叔吧,那就有点过分了。至于您和您那帮兄弟的誓言,呵呵……”
戴平安侧耳停了停,身后已经没什么动静了,可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当然,您是真心实意的发誓了,但我可没当真的听。与其等到救出公主后,您夹在我跟朝廷之间左右为难,还如就把之前的事情当成一场交易。救出公主前,你们帮我办事,保我平安;救出公主后,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怎么样?”
阎孝国没有直接答应,于是戴平安又换了个话题:
“要不我给你唱个歌,不,哼个曲吧,说不定你还听过,听好了啊。”
说着话,戴平安清了清嗓子:
“西山落残阳,
佳人回绣房。
桃花粉面~映烛光,
红妆懒得卸,
独坐象牙床。
阵阵相思声声叹
……
二更叹情缘呐,
月牙儿出东方。
叹声李甲杜十娘……
哎呀,不好意思,歌就是这么唱的,我给忘了。”
戴平安真不是故意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阎孝国并没有生气:
“随你吧,你想唱什么都行,我这会儿只是担心我的那帮兄弟……”
“放心吧,我已经追出来了,他们追不上也不会莽撞,”戴平安嘴里安慰着:
“当时天还没亮,就算不能上房,他们也应该能顺利的潜行回去,阎大哥,你得相信你的兄弟。”
“我没有不相信自己的兄弟,我只是担心另外那两个人。”阎孝国还在嘴硬。
“那两人你更不用担心。酒吧经理,那是在警长面前露过脸的人,整个警局都知道他跟咱们的关系,说不定这会儿通缉令都印出来。格兰特,更是一个‘死人’,没有咱们,他就是逃回法国也翻了身。
最重要的是,咱们俩还活着,只要一天见不到咱俩的尸体,那两人就不敢有二心。按照计划,说不定黑水镇这会儿已经闹起来了。”
“挺好。”
“我安排的,当然挺好。”
“我是说这块地方挺好。”
“是吗?”
戴平安停下脚步,抬起头,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只顾低头跑路的他们已经逃到了密林的最深处,极光盆地的湖边。
此时他们俩正好停在了湖的北边,北方是被印第安人称为斯万巴斯的高山,南边名为极光盆地,波光粼粼的湖面。有山有水,坐北面南,旁边还有间小屋做伴,在戴平安看来确实是一个风水极佳的好地方。
“那就这了?”
“就这了。”
阎孝国笑了笑:
“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还,能有个背山面水,景色优美的地方休息,已经是我的荣幸,谢了兄弟。”
“您又客气了。既然选好了,那阎大哥就下来歇一会儿,等着兄弟我帮你挖一个坟。”
说着话,戴平安把身体早已僵硬的阎孝国放到一棵树下休息,自己则抡起那柄依旧锋利十足的弯钩,开始挖坟。
冲出包围的时候,阎孝国还活着,
可开了死眼的戴平安都是浑身带伤,阎孝国就算武功再高,又能挡下多少刀;
在冲进森林之前,阎孝国也还活着,
可从后方射来的子弹都已经钻进戴平安的肉里,阎孝国就算是练了铁布衫,他的身体也扛不住步枪子弹的对穿;
甚至当埋伏在草丛里的机枪突然出现,将他们胯下的土库曼战马打的千疮百孔,硬生生止步的时候,阎孝国仍然还活着,还能及时飞出手里的弯钩,将机枪手斩首。
戴平安也一直没有回头。
当阎孝国嘴里的血水顺着戴平安的脖子一直往下淌的时候,戴平安没有回头;
当他感到身后的撞击,有子弹钻进他后背的时候,戴平安也没回头;
可是当他杀干藏在林中的平克顿侦探,捡回弯钩,回过头要背起阎孝国继续再跑的时候,这位身材魁梧,忠君爱国的汉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能给戴平安带来新的震撼。
也许戴平安就不该回头,甚至不该从马车里救出来,留在尸堆里说不定可以蒙混过关,逃得一命。
但是戴平安更情愿尊重阎孝国的选择,
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还!
阎孝国做到了。
弯钩充当锄头,一座两米长,一米宽,一米多深的土坑很快挖了出来,然后将阎孝国冰凉的身体轻轻的抱进去。因为在异国他乡,戴平安连个坟丘都没有修,只是埋平以后看了看左右位置,简单的做了记号。
随后戴平安又往湖的东面走了走,在李家源他们上次藏身的附近挖出一个铁箱。这是阎孝国等人再来黑水镇的时候,戴平安特意安排人埋下的。
原本就是想以防个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箱子里除了几把武器,一些子弹药品,更多的还是存储时间较长的罐头,烟草还有酒。戴平安没碰武器,只拿出了少量的药物,一瓶酒和一包烟,就把箱子埋了回去。
再次回到新修的坟前,坐在旁边的戴平安一边给自己包扎着裸露在外的伤口,一边和阎孝国一人一口的喝着酒。
那瓶看不出年份的加勒比朗姆,确实是瓶好酒,但是什么味道,戴平安已经想不起来,阎孝国也没说。
但他俩坟前对饮的这一瓶,绝对不是什么好酒,又苦又涩还辣嗓子,呛得戴平安差点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皱着眉头,咬着牙关,他还是忍住了,而酒也才刚刚喝了一小半,于是把剩下的全灌给了阎孝国,反正他人也已经不能再计较什么了,就将就一下吧。
在新鲜的泥土里插上三根点燃的香烟,休息好的戴平安拎着那把弯钩重新站起来。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而他呢,只是一个逆贼!
君子算不上,小人有点像,所以动手的时候连夜都不该过。
再说阎孝国,
在这异国他乡,吹拉弹唱,元宝蜡烛香确实有点困难,但酒已经将就了,那祭品就不能再勉强。
毕竟是三品大员,虽然还是个从的,但纸人纸马他糊不出来,拉人下地狱陪葬,他戴平安有的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