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在第四日的夜晚，自从几天前说起青平陌失踪的原因，自称为五哥的男人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平时入夜后不久，他都会跑进舱里和暮炎把酒叙谈，有时说起自己过去曾经历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有时会问起对方几年来的经历，总之，话题不断，两人也很是投缘，可这儿三日下来他们都没有再坐在一起喝酒过。
五哥对青平家的了解和关心，已经超出了一般人能知晓的范畴，而且他长年都在大海上漂泊，很少会登上陆地，从客人口中听到的消息毕竟有限。而他竟然能说起二十年前青平家发生的种种事迹，甚至包括很细微琐碎的一些小事。
逆风而行，长船行驶的速度受到了很大的限制，原本是预计今天傍晚就能够达到雪风城的东岸，他不打算从码头靠岸。如果是青平家内部出现了争斗，主家惨遭灭顶之灾，码头会被新上任的家主封锁，等到他的家主之位坐稳之后再运转家族的产业，这段时期间是不欢迎外来的船只靠近的，码头上的船运业多年以前就被青平家垄断，不允许停靠其他商会的船只或是私家船。
“暮兄弟，能不能陪我出来聊聊。”是五哥的声音，他没有走进来站在舱外面说。
暮炎这几日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既疑惑又担忧，也正想找个机会谈一谈，如果他有什么难处，自己能帮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暮炎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他和船上的几位帮手都很熟了，私下问起过这个人的姓名来历，这些跟了五哥十几年的人竟然都不知道。
都是五爷这么叫着，这位船老大从不提及过去，他好像没有家，没有亲人兄弟，十几年来即便是登上陆地也是住在客栈，从没有走亲访友过。
男人也不说话缓步走到船头边，一只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握着上次的那支白铜酒罐，朝一旁的暮炎扬了扬手。
暮炎摇摇头，走近一步和他并肩看着远去。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姓氏是青平，我叫青平志。”
暮炎一惊，没有说话。
“很吃惊吧。”男人也不看他，“失踪的城主青平陌是我弟弟，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软弱温柔的孩子，对谁都没有戒心和恶意就像泉水一样清纯，有时候我总是想，如果那对眼睛是属于我的该有多好，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主家之位，我只是想要保护他。”
男人仰起头用力地吸了口气，“可这就是人的命运啊，命运弄人，自从弟弟长大成人后，白眼一点点显露了出来。主家总是用一些卑鄙和血腥的手段保全自己的地位，上几任家主也都是出自同一家，从我的曾祖那一代开始……弟弟被父亲强推上城主的位置，要他做很多不想做的事儿，甚至把他当成杀人的工具灭掉了城中极具威胁的两大家族，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孩子啊，他没有朋友，别人都把他当成一个魔鬼，只有我这个哥哥能够陪伴他，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他哭诉，他总是说自己很害怕，很害怕，他不想再去伤害谁了，觉得自己像是活在一个噩梦里，他想要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五哥，原来是青平家主家的后人。”
“是。不过现在不算是了，我和这个疯子一样的家族划清了界限，他们也不再认我这个儿子了。也无所谓，反正我在家中排行第五，还有那么多儿子能够利用，死也就死了。”
“后来弟弟失踪了，父亲说是受到了不知来历的人的袭击被掳走，可我不信他的话，我甚至怀疑是父亲逼死了他，弟弟也许是自杀了，这样他失踪的消息传出去也不至于丢了青平家的威名。我有时也会想弟弟是真的离家走了，只为逃出这个牢笼。”
“所以，五哥——”
“没错，我恨残酷无情的父亲，他只在意自己的地位，毫不在乎弟弟的安危生死，他总是说要对得起祖宗，要把香火传承下去，主家血脉不能在他的手上断送。后来，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身上没有带一分钱，对于我的离开他不管不问，有没有这个儿子在他眼里一点也不重要，我一路走一路干一些苦力维持生计，后来到了乌口镇遇到了那两个不知来历的人，才得到了这条大船干起了黑船的买卖。那一年，我才十七岁。”
暮炎渐渐明白他这几日脸上的愁容是因何而起，弟弟失踪的原因是他远没有想到的，他一直把这件事的错归结在父亲身上。
想必，他和父亲发生过激烈的争吵，父亲辩解过说是儿子被人掳走了，而他则是冷嘲热讽说他是个大骗子，只是为了顾及家族的名声脸面。久而久之，这对父子决裂，他自此一走了之不耻再提及自己的姓氏，漂泊于海上，无家可归。
“如果我猜测的没错，分家终于出现了一位拥有白眼的人，主家会遭到灭顶之灾，前几次飘来的船应该是主家的人想要驾船逃走，惨遭追杀……”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五哥的么？”暮炎能感觉到，他原谅了父亲，并对当年的做法感到了悔恨和自责，如今家人有难，他这个被放逐的儿子想要拯救自己的亲人。
“我的力量太小了，青平家是历代的瞳术世家，不管一个人再怎么努力，和‘霜华之眼’的人交手都难于取胜。而且——青平家并不尚武，一切的赌注都押在了这对眼睛上，我只是忽然有点明白父亲的苦衷了，如果他不把弟弟推上城主的位置，很可能就会迎来灭顶之灾，他也是逼迫不得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男人说着转过头直视暮炎的眼睛，“暮兄弟既然是去往雪风城，你的实力远胜我百倍，我请求你入城去青平家去看看，如果青平长松还没有死，希望你能够把他救出来带到我的船上来，我会在城的东岸一直等着，能带来几个就几个！一代家主的更替就是一代血脉的灭亡啊，所以从我曾祖那辈开始，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主家的继承人出现在自己的后代子孙中。”
“这就是青平家的诅咒，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可我只能恳求暮兄弟的帮忙了。”男人说着就要长拜下去。
暮炎一把拉住他，“五哥，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的。之前我就已经打算入城去看看了，我要找的人也会到这座城中来。”
“那太好了，暮兄弟千万要小心。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有可能是分家挑头作乱，主家失去了家族的继承人，主家的名分和资格就大不如前了。”
“怎么说？”
“说白了，分家是忌惮拥有这对眼睛的人，所以才臣服惟命是从。青平家的血脉无所谓正统不正统，上几辈甚至还出现出乱lun的情况……没有继承人的话，分家或是微小的旁支和主家都是平等的。可他们却生活穷迫，有的只能生活在城外的村庄里，而巨大的财富和权力地位却只属于一家，心里不服气，眼热嫉妒联起手来也就很正常了。”
“我也会派手下人去城中打探情况，如果是分家作乱，暮兄弟就不要插手了，我爹的实力在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我的几个哥哥们也都身手不凡。如果出现了拥有白眼的人，就尽量掩护他们撤走吧，能保住一条命就算是万幸了，家业财产、声望地位都可以抛下。”
“我知道了。”暮炎点了点头。
“对了，我了解我父亲的秉性脾气，他不会逃走的誓死要和这个家共存亡，去找我的哥哥们，他们会有办法带他走。见到他们报我的名字，就说你是青平志的朋友。”
“城中一定出了什么事，算一算我也已经有十年没有去过这座城了。”男人望着远处的夜色叹了口气。
“不去看看吗？既然担心你的亲人。”
“不了。有些事做错了就无法再挽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