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独坐厅内,觉得这一次谋夺徐州,和曹操兖州被袭如出一辙。
他们陈氏成了张邈,孙观则如同陈宫,而刘备却是吕布,就连潘凤,也如曹操一样,终将反败为胜,重新夺回徐州。
自古忠孝难两全,陈登本无背叛潘凤之意,但父命如山,不容他抗拒。
在父亲和潘凤之间作出选择,他只能选择父亲和家族。
潘凤走到厅门口,让许褚唐雄等人候在厅外,自己一人扶刀入内,站在陈登面前。
陈登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起身行礼,只是向旁边侧席望去说道:“将军请坐。”
潘凤并不在意,在侧席之位坐下。
“元龙,你可还记得,昔日我与你初见之时,你曾说自己亦有济世救民之志,要与我一同救济天下百姓。可是今日,你我竟然互为敌仇,这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潘凤坐定之后,缓声问道。
“将军无错,我亦无错。”
陈登淡淡回道。
“那是百姓错了?”潘凤又问。
陈登摇摇头:“百姓更加无错。”
“那究竟是谁之错?”
“谁都无错。”
潘凤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不对,我认为是百姓错了。”
陈登疑惑:“百姓有何错?”
“元龙,你心中的百姓,是那些家中或祖上有人为官,或田地奴婢无数,或读书著说之人。而我心中的百姓,是那些日日种地,却难得温饱,甚至会饿死冻死之人。你说,是不是百姓错了?”
陈登惊异地看着潘凤,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想必你还记得我曾提起的三件事,其中限定田租最高为五比一,还有大办学堂之事,你应该也是不赞成的吧?”潘凤继续问道。
陈登默默点了点头,对于这件事他没有明着去反对,心里却也是持反对意见。
“你认为,田地主是百姓,或种田之人是百姓?坐取一半田租之人是百姓,或日日力耕临收而交出一半粮食之人是百姓?麋竺是百姓,还是他家中上万奴客是百姓?麋竺可言,而奴客无声,你能听到那些日日力耕而不得温饱之人所说的话吗?”
“陈登,你们这些世家豪族之人,自以为代表了千万百姓,为他们发声。而实际上,你们考虑过他们的利益吗?你们能代表他们吗?不,在你们心里,他们仅仅是为你们谋取利益的工具人而已。”
“若无灾害,他们日日辛劳所得,也仅能保命而已,未可饱食。而一旦遇到旱蝗或雨涝之灾,他们便会饿死。他们家中无粮,便会向你们借贷,无力偿贷便要卖儿为奴卖女为婢,而你们酒池肉林奢享之时,可曾想过,少收一些田租,让他们也能吃得饱,家有余粮,不用去卖儿卖女。陈登,你有想过吗?”
“我……”陈登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潘凤所说的这些,他确实没有想过。
一直以来,他所想的,都是士人的利益。
他所谓的天下,也是士人的天下。
“不妨告诉你,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人会饿死,那个地方的人甚至种田不用交税,还会得到官府的补偿。我们现在做不到那样,但至少可以少收一些田租田税,让每一户人家都能吃饱,家中留有余粮,即使遇到灾荒也不致饿死。也正是因为我想要这么做,损害了你们这些大肆兼并土地而剥削种田百姓的世家豪族的利益,所以你们想要将我赶出徐州,迎接刘备来保护你们的利益。”
“你们错了,苍天有道,我屡得天助,在北海得百万石粮,如今又得万副铠甲,便是苍天想要救济这些频频饿死艰难求生的百姓,让我来救他们,不再让他们饿死。你们与天相抗,就注定会失败!”
陈登听得冷汗直冒,从潘凤的话里,他听出了其对士人深深的恨意,包括自己。谷
“将军,可否只杀陈登一人,放过我的族人?”
陈登对潘凤说道。
潘凤摇摇头:“你们陈氏在徐州最为有势,我正是要从你们陈氏开始,灭族而夺田,将田地还于耕种的百姓。”
“将军如此,就不怕与天下人为敌吗?”
“哈哈哈……天下人?陈登,你看看,你所谓的天下人包括这些种田的百姓吗?我是为他们谋取利益,让他们有田可耕,有粮可存,他们会是我的敌人吗?不,他们会跟随我一起,将你所谓的那些天下人赶尽杀绝。你以为,是你的天下人强大,还是我的天下人强大?”
“将军这是要造反?”
“不错,我正是要造反,不但要造朝廷的反,还要造你们这些世家豪族的反。你们不但兼并土地,剥削百姓,还垄断书文,使贫寒人家之子无书可读,为官为吏者,皆是你们世家豪族之人,我想要大办学堂,却遭你们群起反对。把你们杀绝了,百姓不但有田可耕,也有书可读,聪慧者还可任为官吏。陈登,你想像不到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吧?”
潘凤望着眼前听得惊呆的陈登,将自己心中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自从得知妻儿惨死后,潘凤就已经在心里想定,要与世家豪族对抗。
只是想要这么做很难,他手下就有不少世家豪族之人。
鲁肃、郑威,还有妻兄闵纯都属于豪族之人。
但潘凤已经想定,即使他们反对而离开自己,自己也会义无反顾的往这条道走下去。
因为他没有选择。
世家早已不容他,或者说是看不上他。
他再怎么向别人示好,最终也只是迎来背叛,他就算能得了世家的人,也不会得到世家的心。
陈登听出了潘凤的坚决,但他认为,潘凤不可能会成功。
“将军执意如此,自取灭亡之道而已。百万黄巾,亦难敌三万勇卒,曹兖州之胜,将军难道不知吗?将军想要依靠种田百姓成事,将比登天还难,主家一呼,而众人皆跪……”
“哈哈哈……哈哈哈……”潘凤突然大笑不止,在陈登错愕之中,好一会才止住笑声说道,“好一个主家一呼,众人皆跪,那我就将主家杀了,看他还能不能呼?看众人还会不会跪?曹操能胜百万黄巾,那是因为黄巾无人统领,若是我来统领,曹操纵有十万勇卒,也未必可胜。”
陈登眼皮一跳,长叹一声:“唉,从此天下将会更乱了!”
“确实会更乱,然而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元龙,你是个很有能力之人,若非出身世家,那该多好啊!”
潘凤也叹了一声。
他之所叹,是叹陈登有才而不能为己所用。
“罢了罢了,或许将军说的对,天下人并非只有府堂之上说话之人,还有那些在田地之中耕种之人。我陈氏若亡,乃是咎由自取,此乃天意啊!将军,请杀吧!”
陈登站了起来,昂首露颈,等着潘凤来杀。
“唐雄,取剑来。”
潘凤喊了一声。
唐雄在门外赶紧应诺,急步进来将长剑交给潘凤。
潘凤接过长剑,放到陈登面前案上:“我惜元龙之才,实在不忍杀,你自己动手吧!”
陈登拿起案上长剑,缓缓拔出,横在颈上,犹豫片刻,突然大笑:“天下人!天下人!哈哈哈……哈哈哈……”
潘凤端坐不动,看着陈登手中长剑一挥,脖颈间鲜血喷洒,倒在地上。